也不知是倒霉还是撞大运、抑或是他今天晚上这番出彩的表现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比赛结束后王一就被抽中了去做兴奋剂检查。虽然对最后的检查结果内心笃定,但第一次经历这些的他也依然没忍住几分患得患失的惶惶然,直到旁边的埃尔杰罗·埃利亚兀自絮絮叨叨出一大堆满不在乎的话,才让他放心不少。
洗完澡跟随大巴车回到下榻的旅馆,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
恩格尔·维特老头压根没再露面,只派了助理教练艾伊蒙德·阿特维尔德过来叮嘱一两句“敦促大家赶快休息”之类的场面话,又解释了一下丹尼·步伊斯的伤情状况后就招呼着所有人赶快睡去。
王一是第一次随队来客场打比赛,这时候反而略显茫然拘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心底来回思量着要不要去找个人打听打听,又顾及会不会因此而打扰到别人的正常休息,就隐隐有些迟疑——其实说到根子上,还是因为他没能从心理上融入到海牙这个团体中去!
因为除了恩格尔·维特,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团体中看不到关于足球更为深层次的东西!
旅馆的房间看上去稍显陈旧了些,不过收拾得还算整洁干净,一个标准的两人套间,各类的生活用具差不多也摆置了个七七八八的齐全——对ADO海牙这种盈利无多的小俱乐部而言,能够不让它的球员踢完比赛连夜去赶长途汽车、赶飞机便已经够称得上是莫大的仁慈!
王一一回来就一个人窝进了房间,站在窗前打量着外面号称“zì yóu之城”的阿姆斯特丹在夜幕下闪烁不定的灯火幢幢。看着看着他的那颗惶惶躁动的心也没来由就泛上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就好像面对着此情此景突然间有了一种找人倾诉的渴望在内心深处惊涛汹涌,就仿佛在这个难忘夜晚方才的疯狂一幕让他到这时候还兴奋得难以睡去——甚至让他无端产生一股莫名的错觉,只感觉自己今晚那番的出众表现已经完全可以代偿了他过去的那么多年、那么多rìrì夜夜为此而付出的艰辛与努力。
王一像是吸食鸦片般迷恋上了被人狂嘘的待遇,就好像那些不断在他耳旁迭起的嘘声可以在某些程度上彰显出他的自我存在似的。
于是他从兜里摸出手机开始拨号,可同时又忍不住去迟疑、去思量大海的另一边他找定的倾诉对象——凯拉·奈特莉在这时候会不会已经安然睡去了?
这时候桑迪·胡尔特一下推门走了进来。他们两人一起住的这间房,一进门还没具体瞧见王一人在哪儿就已经大声调侃了起来:“今天晚上的MVP先生?哈哈哈,乍然成为救世主的感觉是如何呢?”
王一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是将刚才一大堆的胡思乱想抛出脑海去,这才笑着回答道:“似乎还不赖!”
“出去庆祝一下?”
“什么?”
“装的什么装!”桑迪·胡尔特一脸你一定懂的鄙夷表情,“赶紧换衣服,我领你去见识一下阿姆斯特丹夜sè下独有的芳香与迷离。大可以放心的,老头子不会说什么的——去不去?”
王一念头稍微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下意识立即摇了摇头:“我该睡觉去了。我花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自己的生物钟给调整好,我不想……”
“这真是个极其撇脚的借口!你真的是很扫兴,其他人都说了去的……”桑迪·胡尔特低声嘟囔着,失望的神sè爬满不展的眉头,不过终究也没有再去强求。他很快是翻出自己床头的行李包上下拾掇了自己一番,然后喷洒上香水、哼着轻盈的小调打开门走了出去。
对此,王一还能去说什么话呢?
黑sè不是应该属于他的生活。
因此他没有资格说什么。
因此下一刻他抱着胸如塑像伫在窗前又去继续自己刚才未尽的遐思。
在小的时候云向南一直揶揄说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踢足球的,就是因为他乍一看上去有些腼腆、内向、好静的xìng格——在不跟足球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根本没有其它的什么东西可以从眼球上去吸引他关注的兴致与兴趣似的。那时候云向南还装模作样叫嚣着给王一下了这么一个评语:“一般来说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是在心底还深深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心思的!”而这句话的结果自然往往是给自己招来一顿的老拳相加……
旅馆门口桑迪·胡尔特等七八个人分乘着几辆出租车,在相互的言谈声笑中拐上了车水马龙的大道,霓虹闪烁的车灯与路灯连同夜空上的星辰在这一刻结合在一起也试图要将王一掩藏在窗户后面的心神全都吸附过去。
他的眼神追逐着那几点璀璨车灯的远去、消融、俄尔化作一线流光,最终也只是剩下了几缕飘散开的思绪在他的心间久久萦绕:如果答应了跟他们一起去的话在这个充满出走与诱惑的夜晚又都会些发生些什么事情呢?或许是一次新鲜而终归会陷入空虚迷醉的经历,更或许对他而言将是一场彻底的沉沦、自我的放逐?
咚咚咚——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心生疑惑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串门。起身打开门一看,恩格尔·维特老头子两条紧皱的眉毛分明赫然是在眼前。
“你没有跟他们一起出去?”发现王一人还在房间,老头紧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了开来,脸上也尽显出几分欣慰的颜sè。
“也许他满脸的欣慰便只因为我刚才拒绝了跟桑儿他们一起去夜店罢……”王一的念头一闪而过,这才笑着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昼夜颠倒的生活……教练先生过来是有事儿?”
“怎么?难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谈谈心?”恩格尔·维特摆摆手,随便给自己找个地方坐了下。
“当然可以。”王一随口问着,“丹尼的伤势怎么样了?没有什么大碍罢?”
“一点点小伤,不过估计是得歇上三四周的时间……”
王一听到这话内心忍不住就一阵小小的激动。如果队长丹尼·步伊斯伤停了的话,那么想必自己就可以凭着今天晚上的这番出sè发挥在接下的一两个月时间内多得到一些上场的机会罢。
这么思量着他的一颗心也突然禁不住变得有些火热火热。
老头子在继续絮叨着,仿佛从前一般的琐碎——可能也许他从来都是这么一个琐碎的人,只因为在过往的漫长岁月里面除过王一以外很少会有人违愿本心忍受这么一张冰冰冷脸去听他喋喋不休的陈词滥调:“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严加管教他们那些人吗?”
说着他往窗外指了指。那里的那些霓虹闪烁依旧,让迷恋夜的生活的人们醉生梦死。
“因为没有什么用的,是他们自己为自己选定的这种生活——足球对他们而言只是工作、也仅仅只是他妈的工作!因此我很欣慰你没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作为一名职业球员,有时候你必须承认努力在某些程度上面是要比天赋来得更为重要。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当时在心底就忍不住埋怨范·因斯怎么给我找来了这么一个小子,要技术没技术、要身体没身体,而且天赋看上去也是一般般。然而我还是勉强同意留下你,就因为你不断表现出的勤恳与努力,即便你当时的技术以及身体比大多数的同龄球员都差出去不止一筹!不过,”他转过了头,咧了咧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你今天晚上在场上的表演简直完美到了极点——知道了罢,足球不是身体与天赋的简单堆砌,更不是各种统计数据的横向比较。你在这方面已经做得足够的好,说实话如果你能再这么踢上几场的话,我就会担心ADO海牙会不会在下个转会窗口就失去你?”
“我真的得感谢你,感谢你在这艰难时刻拉了我最后这一把。希望俱乐部看在这场比赛结果的面子上不会立即就将我扫地出门!”老头子说着说着,也难得幽默了一回。
王一站在原地像一个经受不起过分赞誉的大男孩,上下手足无措着,不断嗫嚅着怎么也说不出来谦恭的话语,而内心深处则在感慨自己是再次见识到了这个迟暮了的足球老人另一面的真实。
“我想提一个建议——”老头的语气显得有些迟疑,不像往常在训练时候对王一犯错后的大声呵斥,“以后,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减少一些像今晚上那样大范围的长途奔袭……”
“为什么?”王一瞪大了眼睛。
“有两个原因。第一,速度自身具有的惯xìng很容易让人受伤,尤其是在你的骨骼还没有完全长合的情况下;另外是更为重要的一点,一个人如果拥有速度上的优势的话可能会让他因此而产生心理或行为上的依赖,而这种依赖亦会在某些程度上降低他对技术技巧的迫切需要。”
恩格尔·维特看着王一,瞪大了眼睛,“也便是说,如果你不能放下对自身速度优势的依赖的话,很可能你就不会有迫切的需要去认真刻苦地去锤炼自己的基本技术动作……你明白我这么说的意思?”
“可以理解,不过作为球员兼有着速度难道不好吗?”
“我没说有速度不好,你可以将这个优势看作上帝给予下的少数人的恩赐。然而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一样也同时便会拿走你另一样。就像速度型的球员很少可以将良好的状态保持到三十岁以后,而能踢成巨星的几乎没有……”
“那么成为卡尼吉亚也不好吗?”
“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卡尼吉亚,而且他的职业生涯也是在伴随着诸多的伤病;况且卡尼吉亚也仅仅只算一流的球员罢了——‘成为另一个卡尼吉亚’难道就是你追求的足球给予你的最终极目标吗?还有罗纳尔多,他的天赋令人羡慕,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扼腕;哦对了,更近的例子就是罗本……”
王一听着这话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让人是看不出他的内心世界究竟如何。
“好罢,早点去睡罢。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明天再说,我也不多打扰你……”老头子拉开门走了出去,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空旷的房间。
王一躺在床上心cháo起伏着,他是在思量着老头子的话,思索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窗帘后面有大片大片的璀璨灯火泄露了出来,就仿佛连他即将如约而至的梦境也不肯放过——那些象征着xìngyù与放纵的诱惑无一不是在妄图吸噬掉王一对足球投入的无限热爱、激情,以及理想。
他就那么是让自己沉浸在迷乱的浮想蹁跹中逐渐睡了去。在那依稀的睡梦中,一架又一架的大白飞机接连飞过,密密麻麻掩蔽住他头顶上那一片的深蓝苍穹,那么绚丽、那么魅惑,那么令人神往且为之奋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