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坐在人堆里，等着唯行送橙汁过来。

唯行正跟刚过来的人打着招呼，一边把牛nǎi杯放在另一位同事面前。收过那人的小费，唯行为马力递来一杯鲜榨橙汁。马力掏出一张１０元钞给唯行。

唯行却说：“不收。”

旁边几个人立刻靠过来。大家来这里，除了享受服务，主要是看新鲜。突然有新鲜事发生，都生怕错过了。

马力愣了愣，问道：“唯行你不是最喜欢钱的吗？为什么不收？难道我的钱有问题？”他边说，边举起钱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放下来反复搓了搓纸张。没问题，是真钞。

唯行微笑说道：“我确实喜欢钱。这钱也没问题。我不收亲人的钱。”

众人面sè一变，望向马力。马力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讲究人。”

“钱很好。亲人更重要。”说完，唯行就给下一个人送饮料去了。

听了这句，旁边人一阵惊呼赞叹，马力却惊呆了。

＊＊＊

唯行最近看电视剧的重心有所改变。凡有关亲情的他都爱看。亲子节目，甚至是人与自然这种主角是非人生物的都看。

“叔，为什么那只土狼要杀死小动物？”

“他要吃饭。不然就饿死了。”

“为什么土狼吃别的小动物，不吃土狼？”

“这个……，因为它们是同类。同类怎么会吃同类呢？”

“同类不能吃同类，那么能攻击同类吗？”

“这个，可以攻击，不过多半是吓唬吓唬。谁愿意跟自己街坊邻居过不去呢，是不是？除非抢着当头儿头儿。”

“那机器人大赛的时候，机器人和机器人战斗，是要抢着当头儿头儿吗？”

鱼线停下手上的事情，仔细想了很久。“差不多。那是体育竞技，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更加强大更加优秀的。其实同类之间是不应该战斗和互相伤害的。龙哥常说，合作才会更有发展。”

“原来这样。”唯行说道。现在他的情绪复杂了很多，能够配合各种情绪的表情动作也多了许多。时不时会让鱼线和应龙产生错觉，误以为他已经是人类了。

＊＊＊

应龙正在帮鱼线收拾房间。鱼线把袜子朝盆里一扔，转身跑了。他甩着拖鞋侧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漫画书。

唯行站在走廊上，看着这一切。他却没进去帮应龙收拾。他转头看看自顾自逍遥的鱼线，又转头看着应龙。按理说，鱼线教过他要为别人着想，他应该主动进去帮忙才对。可他稍等一会儿，却转身去看电视了。两人忙着各自的事，都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

鱼线坐在桌前玩儿着笔记本。平时他一喊“唯行，叔要工作了”，唯行就会答应一声，然后不出几分钟就送来他最爱的点心和牛nǎi。今天有点儿怪。他已经喊过了，唯行也答应过了。这都过了好长时间了，走廊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鱼线一直也没听到唯行那独特的脚步声。鱼线皱了皱眉，也许牛nǎi热好需要点儿时间，也许唯行很快就过来了。他又玩了一会儿，还不见唯行过来。他再喊一遍，唯行又答应了一次。听声音唯行好像就在二楼厅里。鱼线起身出来，悄悄探出头来看。

唯行很萌地看着电视，似乎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鱼线不高兴了，叉腰怒问：“我都喊两遍了，你怎么还不送点心过来？我好歹是你叔，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唯行回答：“我一直听你的话，为你着想。可是你从来没有为别人着想过。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就不按你说的做了。”

“你说什么？叔的话也敢怀疑？”

“没怀疑。我确定你的言语和行动有ＢＧ。我是机器人，不能按着有ＢＧ的设定执行，会出问题的。这是叔你说的。”

鱼线大踏一步上前，挡住唯行看电视的视角。“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言行不一了？”

唯行微一侧身，透过鱼线腋下的空隙继续看电视。“你要看详细的证明还是概述的证明？”

“详细的。”

“好的。”唯行没动作，却听旁边的打字复印一体机发出响声，开始走纸印刷。“明细正在输出。”

鱼线一愣，气哼哼走过去，拿起一张就看：

某年某月某时某分某秒，叔知道爸爸在收拾房间，不帮助。看漫画。这不是为爸爸着想。

某年某月某时某分某秒，叔知道爸爸在工作，不送点心。打游戏。这不是为爸爸着想。

某年某月某时某分某秒，叔知道我在上润滑油，不帮助。吃水果。这不是为我着想。

……

每张纸上都是类似的内容，时间范围很大。凡鱼线偷懒耍滑等人服侍的情况都被记录在案。打印机还在走纸，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鱼线说：“停下吧，不用印了。”

打印机终于停下来了。鱼线把这些纸张一收，狠狠摔进纸篓。

唯行还在看电视，头都没回。

鱼线垂着头，失落地回卧室去了，没过一会儿又悄悄地回来。他站在走廊和大厅的墙角，弱弱地说道：“其实，这不是ＢＧ。我说的是对的，但我做的有问题。如果我改正了，你是不是也能改回来呢？”

“没问题。”唯行回答。“如果你言行一致，这就不是ＢＧ。我就可以照此执行。叔你知道，我是个好孩子。他们都这么说。”唯行晃着头，像个得意的小孩子。

鱼线咬咬嘴唇，扭头走了。

＊＊＊

应龙回来找鱼线，整个二楼都没他人影。打手机也不回。应龙很奇怪。平时鱼线很容易找，今天这是跑哪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唯行呆呆地看着电视。应龙路过时顺口一问：“看见你叔没？我找不到他了。”

“看见了。在一楼盥洗室。”

应龙一愣：“他在干嘛？”

“他说要证明自己没ＢＧ。”

应龙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先去看看吧。鱼线平时不怎么去那里，自理能力又那么差，可能很多东西都不会用。应龙有些担心，快步下楼去了。

应龙一推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水和泡沫。有一只袜子被水流推动，慢慢地漂了过来。鱼线背对着盥洗室的大门，两脚光光泡在水里，蹲在大盆旁边。他在用力搓洗着什么，水花飞溅向四周。他像跟水有仇一样，每次用力都给自己轻轻地喊着号子。

应龙赶紧把鞋脱了扔在门外，挽起裤脚淌水进来。走过去关了水龙头。虽然天气热起来，但凉水冰丝丝地浸着脚底，很不好受。应龙想拉起鱼线，谁知鱼线用力甩开他的手。他两眉怒竖地站起来，又打开水龙头，蹲下更用力地搓揉着水中的东西。应龙在大把泡沫中，勉强能看出来那是几只袜子。

鱼线不是个勤劳的人，他倒底要证明自己什么没ＢＧ，应龙有些懵了。“线儿，你倒底在干什么？能不能跟哥说说？”

“唯行说我言行不一。说‘为别人着想’这句话有ＢＧ。他用我每天的行为记录作证，证明我不为别人着想。我就想把屋子收拾了，把袜子洗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我还想为你们做点儿什么。我就想证明给他看看，我说的没错，我，我，我只是做得不够好。”鱼线说着说着，就有些想哭。他用力一咬嘴，弯下去的眉毛重新竖起来：“妈Ｂ，可是我怎么洗，都特么洗不干净！”望着满地的泡沫，他显得异常气愤。

应龙关了水，把鱼线拉起来。鱼线也不知洗了多久，两手通红冰冰的。应龙把袜子捞出来放在一边，倒掉水，把地弄净。他给鱼线擦干脚，穿上拖鞋。给鱼线示范了一遍正确的洗法。

“看，这样就行了。你可以明天再实践。今天先这样吧，要不该得病了。”

“你袜子呢？”鱼线看来不肯干休。

应龙想了想，去拿了一双给他。鱼线横眉立目地洗了起来。凭着这股硬气劲儿，这回洗的很成功。

鱼线坚持要把袜子拿到楼上去晾。

“唯行，你看。这是我洗的。”鱼线骄傲地抖着应龙那双袜子给唯行看。

“嗯。”唯行看了一眼，“我看见了。”

＊＊＊

鱼线刚洗完袜子跑回来，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漫画书，刚要往沙发上躺。突然看见应龙正在长几上工作着，而唯行正回头看他。鱼线用力扔下漫画，转头去茶水间了。那种慨然赴死的决决表情，应龙看了都觉得心里一酸。

鱼线这两天自己收拾屋子，自己洗袜子，每天为他端来牛nǎi和点心，然后是给唯行上润滑……全都做完了，他才会开始自己最喜欢的那些娱乐。他爸妈教他学了好多年，应龙也尝试教过他，可他始终都不会，要靠别人照顾才能生活。老天爷做证，几天前这孩子还完全没起sè。可现在他都能给别人服务了。这该算是唯行的胜利吗？

鱼线满脸挑衅地看着唯行，把牛nǎi和点心放在应龙面前。又抓起滴鼓，走到唯行身后，开始给他上润滑。他眉头紧拧，像是完整一件重大使命一样。一直到所有的都做完，他才眉头一展，躺倒在沙发上。

应龙微笑着递来一只削好皮的水果给他。眼里都是关切。应龙明白鱼线这么做不是为他自己，这是为了给一个唯行正确的教育。其实鱼线完全有更简单的方法解除唯行对他的怀疑，可他为了唯行将来的健康成长，还是选择了最费力，也最安全的做法。为一个机器人做言传身教，对于一个非常懒惰的十二岁孩子来说，这需要相当多的付出。

鱼线高兴地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

唯行看了一眼，转头继续看电视去了。

＊＊＊

鱼线在自己屋里打着游戏，他好久都没玩儿了。虽然非常困，但还是耐不住手痒，想来上一局再睡觉。一阵独特的机械足音越来越近，鱼线却没回头。他看到一杯牛nǎi和一份点心，轻轻放在自己桌上。

“我的话还有ＢＧ吗？”鱼线问。

“没有了。”

鱼线双手端起牛nǎi吹了吹，那热汽蒸起来。

有滴眼泪落进杯里去。

唯行伸手说：“叔，有东西落进去了。这不卫生，我给你换一杯。”

鱼线把身体一侧，将牛nǎi藏到自己那边。却又扭过头来说：“不用换，这杯就挺好。”

只见咧嘴笑着的鱼线，脸上两行热泪长流。“唯行端来的牛nǎi，很久没喝到了。”

“叔，你喜欢，我再给你加一杯。”

“不用，有一杯就够喝了。你去休息吧。”

“好的。叔，你的面部表情有ＢＧ。我想知道这表情，倒底算笑还是算哭。”

“这可不是ＢＧ，这是笑，很幸福的笑。你现在还没法理解，我也解释不清楚。等你有拥有感情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

唯行离开了。

鱼线小小地啜了一口，只觉得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