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着一个躺在地上,看着对面的纠纠威武的男人。 他站在白洞的阳光处。
“知道吧?外族人胆敢进入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并非故意进入,实在是错误地来到这里的。”
“好吧,就算是这样,但是你们就在原地,不要动!”
“好的!”有了刚才的经历,四人规矩地呆在原地。
度本初走向了热床。在经过热床边的忘情兰时,他变得小心翼翼地小步横移,仔细地辨识着花间的植物,提起脚尖,轻纵而过。他把热床上的相瑜扶起来,口里念叨:“又该到我们吃馒馒的时候了。”
馒馒在本地话中是饭的意思,专用于喂小孩子的饭时口水话。母rǔ是馒馒、nǎi粉是馒馒、稀粥也是馒馒。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细嘴壶,壶里也许装着相瑜要吃的馒馒?红枣糊,是他在其它地方煮好的红枣糊作为相瑜的饭。他用脸庞挨近壶肚子试了试温度。
“喽喽喂,小心肝,吃馒馒;吃馒馒,长蛋蛋!喂喽喽!”这是婆婆喂孙孙唱的歌谣。他徐徐地唱起,又发现唱得不合适,自己吐出舌头来。他用一个小勺接着红枣糊,慢慢地凑近相瑜的嘴。没见过一个外表如此粗旷的男人有这样细腻的动作与柔和的腔调。
一个死去的人会吃饭吗?相瑜喝下了喂的红枣糊。她没死?她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男人,也缓慢地扭头看看洞窟里的其它人,眼神空洞,若如无人。她变成了植物人!
水底的火焰忍不住要问:“你把她害成这样的吗?”
度本初抬头,眼睛里shè出鹰枭般锐利的目光。“等会,我有话给你说!”
“好!”水底的火焰朗声地回答。
度本初埋头继续喂她的馒馒。喂得极慢,因为她的吞咽极慢,一小勺要喂进嘴里,要注意用勺子接住漏出嘴角的,要轻拍她的后背帮助吞咽。待壶里的红枣糊喂食大半,剩下一点,他仰天张嘴接住,吃干净,抹嘴。转头就问:“是你刚才说的?”
“是我说的!”
“说得好!是我害她成这样的!”
“为什么如此残忍?”
“残忍?当然!但是他们对她更残忍,如有谁能稍有些善心也不至于如此。可怜她如花似玉……但最开始作孽也有我的一份…”
“有你的一份什么呢?”
“我不该这样爱她!”说到爱字时,度本初的脸都红涨了。
“爱她,就致使她这样不死不活?”
“她不死不活了吗?我就没有觉得她在死活之间。她活得好好的,能说能笑,能跑能跳…是不是,三十年了,历历在目!”说到这里,他把怀抱里的相瑜手臂摇摇,似乎替她挥挥手,“这手还能打人呢!”
相瑜在此有三十年吗?不可能!看来这女人不是相瑜,只是与相瑜长得极像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哦,也许我认错了。对不起!”
“你把她认作是谁呢?哦,是她!为什么你们这么像呢?”他在问睡在热床上的女人。“为什么呢?你没看见她,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俏鼻子一样的亮眼睛,不差分毫哟!但是她的耳朵边没有红sè的痣,脸上就只有这点分别,这让我多么惊奇。她还成了我们的王,她是她吗?真该让她来看看你!”
热床上的女人一动也不能动,度本初的话说得多了,她就发出嗯嗯的细声。度本初说:“怎么可能是她呢?可能吗?她死了的。”
说到这里,热床的女人的两颗眼泪突然从眼角滚出来,沿白暂的脸没落,如两颗星星划破夜空。度本初心疼了:“哦,哦,说到这里你就滴眼泪,好了,好了,不说这段伤心事。她活着的,长大了,昨天我还与她在葛藤上荡过秋千的。”
度本初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我们与她捉迷藏、在她的头上——用石兰的香叶缠绕成花环,花环里插遍杜衡的花朵!腰上束着绿萝带和香桂枝,她在山间风一样跑,一把葛藤可以把她带到月亮上,也能带到天坑底之下。她在丛林的粗树根上像麂子一样跳过,在大瀑布上如彩虹一样飞起来!哦,你不哭了?好,就这样,我们有好多事要与她一起做。不说了,你睡吧,睡吧!”度本初把女人轻轻放回在热床上,梳理好她的头发。整理好后退出忘情兰的花丛。
度本初把手指架在嘴上,招呼众人追随他出去。经过一段蜿蜒曲折的路径。来到洞口,洞口长满了仙人掌,高约丈许,尖刺密集如针,根根直戳,地上成蔟的仙人球,洞壁的顶上倒悬着九重刺藜,根本无从下脚。
水底的火焰脱口而出:仙人阵!
度本初说:“不怕,跟着我来!”
这仙人阵是以仙人掌的尖刺为戟阻拦来人的,中间有陷坑无数,有无数玄机,人会在阵中踏错一步,仙人掌的尖刺齐齐地戳入人身上,有的剌尖上长有毒xìng,戳入体内奇痛无比。也算是白洞里的防护吧。度本初睁大眼睛,仔细地瞅着,他踏入的仙人球的地方,脚掌一到,仙人球便滑向旁边,一着一刺。
有度本初带路,仙人阵虽凶险,众人亦步亦趋地跟随,倒也平安而出,没有什么好表述的。他掩蔽好洞口叮嘱众人:“这是蛇巴人的禁地,以后不能踏入,擅入者必死无疑!”
众人喏喏。跟随他不消一个小时就来到了画蛇屋前。
在大黄桷树下,水底的火焰祭祀父亲的香灰还残存一缕,烛的根部还插在土里、烛油凝结。度本初耐心地带大家来此,一定是有话要讲。
他问水底的火焰:“那天,是你在此设祭?”
“没错!”
“祭奠的是你的父亲?”
“对的!我的家父就是度天行,度天行是我的父亲!”
“好!”
“那晚上,你潜伏在暗处?”
“对的,在暗处,看得真切!”
“为什么要躲起来?不光明正大的站出来!”
“这个要问他们。”他指着王明强和尚领队背上的柴桑鲁巴。“你们有所不知,他们一直跟随进山。你们从没摆脱过。当初我只是一个看稀奇的人。有他们在身后,我不明事理为什么急于站出来?”
王明强接过话头:“对的,从你们在雪宝山脚起步开始,我们就一直跟着的。是我们把懒猴坡之后的岔路改道后,你们才误入歧途的。才会来到画蛇屋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受人之托。条件丰厚得让人难以拒绝!”
“是谁委托的?”
“这个——不便说吧!”
尚领队插话了:“是聂明帆?我们的队伍一出来,凡事都有他的影子,他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只负责追踪,保护远山!还有我们不没有说过谁雇用了我们。”
“远山呢?”
“我们接走了。在最危险的时候。”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远山半夜醒来,进入画蛇屋喝水,被一阵歌声迷惑,那歌声与蜞蛇的山鬼之歌非常相像。他以为是相瑜在唱歌,来到相瑜的卧室,听见歌声源自厨房,进入厨房见到相瑜的脸,熄灯后歌声又响自卧室,折回卧室见到相瑜在沉睡。又回到厨房,相瑜煞白的脸又在灯光下显现。
有鬼!他仓惶地出来,跌坐在门坎上。听到门框上方灵蛇在霍霍地磨牙,他惊叫一声,喊尚领队。但是画蛇屋前一片静寂、山坡上风紧云厚,好不怕人。远山这公子哥怕得乱窜。门内有鬼、门外黑暗、呼喊无人应答。急急地便要钻进尚领队的帐篷。此时有人突然从黄桷树下跳出来,拦住远山。长臂如扁担般长,生生地拦在远山面前,脸如锅底般黑,不是鬼怪是什么呢?他要抓住远山。我,王明强和柴桑鲁巴也急忙跳出来,把远山拉住,我把枪拔出来了。那鬼怪就放手了。任我俩把远山接下山。
“那鬼怪是谁呢?”
“我装的!”度本初回答。
“你怎么装的呢?”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度本初的脸一转向,手在脸庞上一抹,脸sè变黑,脸形变尖。活脱脱地一个鬼脸!
川剧的变脸绝技,却在这个蛇巴人手里如同儿戏,勿需任何道具和准备,说变就变了。众人心里暗暗称奇!神奇!
水底的火焰关心的父亲的死亡,与面前的这人有干系吗?必须问清楚。他猛然转移话题:
“我的父亲,度天行!你认识吗?”
“岂止是认识!熟悉得很!”
“你可知道他在这里死去的?”
“当然知道,他在这棵树上吊死的!”
“有人加害与他?”
“算是有人加害的吧!”
“你都看见的?”
“当然!”
“谁杀的?我的父亲是谁杀死的?”
“你要知道?好样的!”
“快说出来!”
“那天,你对群山呼喊的时候,我就想明白地告诉你!但是他们在一旁耽搁了此事。”
“你现在说出来!”
众人都拿眼睛盯着度本初的嘴。看他的嘴唇开合、喉结涌动,他的字语吐得斩钉截铁:
“你的父亲,度天行是我杀的……”
众人起初以为耳朵发嗲,仔细听听:
“是我杀死的!没错,是我杀死了度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