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刻。 正冬的夜风呼呼吹个不停,四周越加茫茫一片。
街上已无人影。街灯在寒风里微微晃动,把寒夜的淡淡身影扯来扯去。
比先前更大的雪花,飘来飘去,却不似先前寒冷。
高低起落的人家户,大多亮着灯光,间或传出几声嬉闹。
借着这满天地雪花,围炉欢颜。
寒夜很快送了明rì杨家集南面二十里决生死的帖子到崔无疑郑启贵二人手中,声称三人一道,两家可一并寻仇。
不理接过帖子的二人与各自伙伴如何商量,找了近路回去。
恰好路经一处店家。别处已无人迹,此处却大为热闹,堂里人中,见着几个索金堂帮众和石家护院各自搂着妖艳女子说笑,抬头一看——浅笑chūn风楼。
寒夜失笑,原来这便是chūn风楼!
紧走几步,回想戚怜给自己理鱼刺那般姿势,又是失笑几声。
不一会儿到了先前翻出院墙,双脚扭动,一般姿势翻了过去。
戚怜正与杨盈凑近了说着话,不知说到什么正自笑不停,见得寒夜翻进来。点了下头。
杨盈打趣望着寒夜,出声道:“先前戚妹妹说寒公子,不论是对总角小妹及笄姑娘桃华姐姐还是盘髻大姐风韵妇人都极好,是也不是?”
寒夜故作没好气的白了杨盈一眼,“杨姑娘莫听戚大女侠乱说。”
戚怜忍住笑,故作肃sè。静静看着寒夜。
杨盈逗笑两声,脸sè微红,轻身问寒夜:“戚姑娘说寒大公子偷偷翻墙出去,是要见识下chūn风楼,长长见识,又说寒大公子肯定sè心大sè胆却小,定是从门口过时偷偷观望两眼,再紧走两步匆匆跑回,是也不是?”杨盈说完,已是脸sè大红。
一边戚怜却是笑出声来,烛光映着二女容貌,寒夜深以为美景,可惜,此时二女皆在失笑于自己,美不甚好。
寒夜哑然,却不愿违心,虽然戚怜说的很别扭,但就如自己亲眼所见。“偶过那浅笑chūn风楼,却是长了见识。”
杨盈红着脸笑疼了肚子,微俯身捂着。
戚怜没好气的瞪过来。“寒大公子,还真去长了见识了,也让本姑娘也长了见识,真是男人没个好东西!”
寒夜喉咙气堵,这真是无理占三分了。
杨盈理了神sè,直起身来。“寒大公子,小妹也不傻,自是知道你此行多半是约战了?”
寒夜惊讶于杨盈心智,敬sè点头。“正是。”戚怜拉着杨盈的手,看她说话。这女子,有别样魅力。
杨盈笑着点点头。“小妹自也是担心,怕三位着了那两派人的道,虽没见着我们戚大女侠风范……”说着好笑的看了戚怜一眼,“但见寒大公子和云公子临敌气度,浑不在意那两帮人,想是有十足把握?”
寒夜又是敬sè的点点头。“小子虽不成器,敌不过还是可以逃得命在的。至于戚大女侠,真真威风,谁也莫要惹我们戚大女侠出手才好。”说着轻笑两声,预计中的白眼准时抵达,又是一笑,继续道:“云兄的身手,小子倒没见过,不过量也是个狠角。所以杨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小子还要请姑娘代为转告令尊,杨大叔一番提携后进之心,急人难之义,小子三人甚是敬重。”
“寒公子可是约战明rì?”杨盈点着头听完,问道。
“正是。”寒夜笑了笑。“小子没出息,刚才听着人家户里围炉欢颜,归家情切,着急返程。”
“……”杨盈虽感意外,也不多说。起身拿了烛台。“小妹先引寒公子去客房,戚姑娘就跟小妹挤一块儿好了,好多话还要说呢。”
戚怜笑呵呵点头,颇有深意的看了寒夜一眼。
寒夜应诺,迈开脚步。
转了三弯,到了地方。一边窗户开着,云清正聚jīng会神擦拭着铜绿宝剑,听得三人脚步,抬起头点了下,不等三人回应,低下头继续聚jīng会神擦拭手中宝剑,神情始终如一。
寒夜冲杨盈歉意一笑。
杨盈笑着摇头,指了对面一间开着房门的客房,“寒公子,戚妹妹先到你那说话,小妹去禀报了父亲后再接戚妹妹去我那。”
寒夜接过烛台,笑着点头。
戚怜也笑着点了点头。
杨盈转身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过神,笑脸绯红,轻声道:“寒大公子,莫把戚妹妹吃了!”说完转身,吃吃笑起,逃也似的跑了。
寒夜嘴角一撇,果然是豪迈父亲家的英雄儿女,真是不拘小节,哈哈,好有意思的姑娘。
戚怜看寒夜神sè,白了一眼,气鼓鼓抢过烛台,当先走去。
寒夜见云清抬起头来看自己,咧嘴洒笑一个。跟了上去。
云清眼眸,转了很多神sè,一会平静,又低头继续擦拭手中宝剑,更是用力仔细。
坐到桌边,炉上已备有jīng致烤炉,炉火正旺盛。
寒夜看着戚怜淡淡的神情,自己心中欢喜,这也是番围炉欢颜的氛围想着,笑意又爬上眉头。
“得了,瞧你那高兴劲,本姑娘就见不得你得志模样?”戚怜说的虽刁端,面sè却是柔和。
寒夜不以为忤,看了那床一眼,又看了已被带到房里的二人包裹,心里赞一句:好玲珑jīng巧的姑娘!
戚怜轻哼一声。“寒大公子这会儿,心里头翻过千百句的好话赞杨姐姐,莫不是看上人家?也是,我们寒大公子这番模样,得娇妻如杨姐姐般人物,怕是要好几年睡着都笑的合不拢嘴。”
寒夜没好气的翻白眼。
戚怜又淡淡道:“我们寒大公子这番模样,最好是什么小动作小表情也不要。”戚怜见寒夜摸了摸额头,大是满意,又道:“古人说,越是难看的女人越是花样繁多,莫要让别人也这样评说我们寒大公子才好。”
寒夜发现自己犯了不可被自己原谅的错误,跟戚怜戚大姑娘说话,动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可以笑可以欢,却不要气恼,正顺了戚大姑娘心眼,自己落下风。想到此,心中又是开朗不少,微笑看着戚怜,一幅静听大姑娘教诲的模样。
戚怜气结,凶巴巴道:“可还记得我说的,这会儿我有交代?”
寒夜笑眯眯点头。“戚大姑娘有何要交代?小子洗耳恭听。”说着还做样拍了拍耳朵。
戚怜笑眯眯过来,毫不犹豫揪起寒夜刚拍着的耳朵,嘴巴凑到耳边,“我是要听你交代,你昨晚装睡说的那段梦话,什么啊?啊?啊?还要这样啊那可不成戚姑娘不会戚姑娘也不会您怎么净挑着戚姑娘不会的说……是什么意思,给本姑娘详细道来。”说完放开手,坐在寒夜身边。
寒夜一边摸着微痛的耳朵,心里却是舒坦,也好笑,戚怜把那模糊急速的一句假装梦话记得一字不落,可见是多上心,父亲绝招,果真效果彰然。
“好了,本姑娘就是很上心,怎么了?还有本姑娘这样不会那样也不会的事,本姑娘还不信,快说。”戚怜凶巴巴又催问。
寒夜笑眯眯道:“戚姑娘真的很想知道吗?”
戚怜更凶巴巴的点头,不得不说宜嗔宜笑的女人,无论如何表情,都是道逼人双眼的风景。
寒夜大感眼福。“真的很想知道?”寒夜又得意的问了一句。
戚怜瞪眼如满月,寒夜听到牙齿咬在一起的声音,也不害怕。“不告诉您。”
戚怜听了,松了美目,神情淡然,“那本姑娘今晚睡这床上,寒大公子自己打简床,本姑娘身子薄,火烷衣要一并盖身上。”
寒夜故意睁大不甚大的眼睛,凑戚怜这边深吸一口气,极欢喜表情。“求之不得。”
戚怜面上大红,咬牙道:“真真登徒浪子。”说着站起身拿了自己包裹出去,已听得杨盈脚步声近。
寒夜失笑,好吧,错的都是我,我该错。
杨盈yù待过来打声招呼,被戚怜气鼓鼓的拉走,头也不回,杨盈失笑,这两人,好番情意,好番热闹。
杨盈跟云清点点头。二女去了。
云清深深看了对面房里寒夜一眼,关好门窗,熄灯休息。
寒夜却走过来,叩了三声门,听得里面不耐烦的应声,也不气,心头暗笑。“云兄好睡,小弟告退。”
里面传来不满的哝哝:“无聊!”
寒夜回到房里,关了门窗,熄掉灯,躺在床上,看着桌上炉火,想起今rì心境种种,笑意盈在脸上,不一会,沉沉睡去。
桌上的炉火继续闪烁,围炉欢颜,好似连炉火都被感染得欢快。
雪原不冰湖。
姜雪月不在。
寒夜一边慢悠悠耍着剑花,一边想着戚怜。
时不时笑一回。
双燕南北飞,风雨不失影。彩蝶随风去,魂魄复相依。
花叶莫相忘,chūn秋轮回远。此心比君心,云海共遮檐。
寒夜吟着,心里欢喜,腾地而起,凌空一套反手风柳剑!
莫道年少不知愁,卿嗔卿笑此心忧。莫道男儿为功名,万般繁华羞卿颜。
快意恩仇不相弃,生死同濡,见寒夜进来,赶紧一抹,化成团团水渍。
寒夜微笑,戚怜白了一样,“笑什么笑。”
寒夜把饭盒递给戚怜,烤炉摆在桌子上。“赶紧吃饭,云兄没醒,小子能多吃点,想到这,小子就忍不住笑了。”
戚怜沉下脸,“寒大公子,再说一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跟本姑娘说话,要么不说,要说,一定得是真话!”
寒夜被喝,心头却是温暖,很受用。“好吧,只要小子沉默的时候,戚姑娘不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对付,小子就感激不尽。”
吃完饭,戚怜收拾了饭桌,寒夜端到店主那里,付了银子。
店家说起店小只有两间客房,刚才这鬼天气里,都空着。
寒夜要了几个馒头包着,又要了个烤炉,带回房去。
“戚大姑娘,好巧不巧。”寒夜忍着笑,把馒头和烤炉放桌上,轻声说道。
戚怜俯在桌子上,手指尖两个飞蝗石像有了生命般,跳来跳去。戚怜眼皮耷拉着,别有慵懒风味。“是不是这里也只有两间客房?”
“是啊,戚大姑娘,该怎么分配呢,这云兄已经睡下,要不然小子今晚跟他挤挤?”寒夜说着望了云清一眼,那脸上不冰冰的时候真有娘娘腔样,想起先前还给他吸毒血,忍不住又膈应了下,身躯微抖。
戚怜笑道:“我们寒大公子就别膈应了,云公子可是爱干净之人,似寒公子这般俗物敢跟云公子挤一床,本姑娘保证,云公子醒来必然杀你。”
寒夜没好气的瞪着戚怜,“好吧,小子这般俗物,今晚去跟臭屁挤一块才正合适。”
戚怜冷眼甩来,“得了,让寒大公子这般计较之人睡到马房,回头见了双亲,不是要一边哭鼻子一边指落本姑娘不是?”
寒夜耷拉下脑袋,不论怎么说,都是栽到这丫头手里。
“好吧,别装模作样了,快点走,莫扰了云公子清梦。”戚怜拎着包裹,开了门候着,寒夜没jīng打采的抱了一个烤炉,让出门来。
戚怜拉好门,依旧冷眼,却不看寒夜,挥手示意寒夜前面带路。“走吧,寒大公子,本姑娘清誉,算是毁在你手中了。”
寒夜不满的抬了下头,又自放下,自己正是这般心思,想着戚怜就在另一边,心里别样踏实,虽是惯了与戚怜争口,这般话却还要争,就算不得男儿了。
进得房,烤炉放桌上,燃起油灯。
不好意思碰上戚怜似笑非笑的眼神,自顾低着头架简床,房里就两条凳,幸好旁边放有店家的米柜子,柜子上没有别物,收拾干净,房里就一床棉被在床上,寒夜接过戚怜手里的包裹,摸出那两套洗净的青衫,铺在柜子上面,戚怜取出火烷衣递给寒夜,寒夜接过,系在颈上,横拉裹住,翻上柜子面朝里面,闭上眼就要睡觉。
戚怜不说话,灭了灯,摸去床上和衣睡下。
“戚怜。”
“什么。”
“我是不是放浪嗜杀?”
“不是。”
“我这几天杀了那么多人,出手无半点犹疑,下手不留半分,今天不是你拉住,那帮人怕也被我杀尽,还不算得嗜杀吗?”
“杀该死之人,不必犹疑;不该死之人,自不可滥杀,今天你是心中怒火。”
“我自幼侍奉慈悲祀堂,心xìng平和,却出了村子,怒火一折即起,冷眼就要杀人。”
“你不是这样人,你的怒火都是为别人而发,也算得不负慈悲娘娘教诲。”
“我向不曾跟姑娘家如何言语,却跟你似有千般话说之不尽,常被你说的灰头土脸,心中也自欢喜不限,如今更是期盼着跟你同在一片屋檐……”
“……这算什么呢?……我也是欢喜跟你说话,看你笑看你看吃瘪看你摸额头,常常想对你好一些,嘴上却忍不住要挖苦你。”
“寒夜?”
“寒夜?”
“寒夜!”
“臭小子,竟然敢睡着!”
“幸好没听到,这番话岂是姑娘家可说得,好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