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公子虽然一直没有下车,先前的一切也都看在了眼里,对那卖刀汉子露出的一手俊秀武艺颇为惊艳,又见他惩治泼皮无赖张弛有度便起了爱才之心,也就由着李渊胡闹去了。 首发--无弹出广告
待到两人快要行至车前,这才缓缓移步下车,抱拳施礼道:“李洪拜见先生,舍弟年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海涵。”病酒刀连忙回礼,发现横刀于前失了礼节,掉转刀柄重挂腰间这才道:“不敢,小公子心地宽厚,天资聪颖,rì后必成大器。”忽然又想起一事,“公子可是唐三公子李洪?”
三公子道:“正是区区在下。”
“久闻唐三公子义举侠名,适逢乱世犹能以天下为先,安抚流民、与之土地、敦促生产,此等胸怀非常人可比也。天下英雄亦无不称颂公子大德,希望能投到公子门下执鞭驱马的多不胜数。
今rì得见,病酒刀何其幸甚。”病酒刀再揖,娓娓而道。
三公子忙道:“先生过誉了,李洪愧不敢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圣贤书,看不得流民疾苦,再则天下大势向来分久必合,与民休息本属分内之事。不知先生对现今形势作何评判?”
病酒刀再一躬礼道:“我只是江湖一匹夫,本不敢妄谈天下大事。只是眼下情形渐趋明朗,也没什么不可说。齐主昏庸,灭亡只在旦夕之间;南陈羸弱,只知守险偏安,无甚大才;周主年轻果决,雄才伟略,他rì荡平北齐之后挥军南下,九州四合早晚尽收囊中。但累年征战难免劳民伤财,主外弱内穷兵黩武绝非帝王之道,前朝多少事大多其余内里,不可不妨。以吾愚见,治国当如煮酒,火太小不出酒味;火太猛,则香气四散;当以文火徐徐煨之,方能出得酒味,而又酒香绵长聚而不散。”
三公子闻言大喜道:“煮酒之于治国,此喻恰如其分,先生真乃大才!”
李渊一旁听的入神,这才撇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喝酒,原来酒喝得多了嘴上功夫练得也不了得,溜须拍马最后还是要拍到喝酒上。”
三公子呵斥道:“渊儿不得无礼,快给先生赔罪,以你的身份切不可信口胡言,先生之才做你我老师足矣。”
李渊心中窃喜,忙道:“渊儿正有此意,还请三哥聘先生为客卿,早晚为渊儿授业解惑。”
三公子不知李渊早有打算,心想有此人常伴左右倒是求之不得,对病酒刀行礼道:“只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病酒刀闻言踌躇忽道:“此事万万不可,先前不知小公子就是唐国公,以在下身份怎能堪此重任。”
李渊一急,心念电转,讥笑道:“先前若是知道我是国公,那你不该吓破了胆子,别说与我对饮闲聊,岂不是连酒坛也不敢接?若是趋炎附势、沽名钓誉之徒,如何当得大才?就你这点胆识,我看你也别在江湖上混了,还是早早除了你这病酒刀的名头为好,只是可惜了我那两坛好酒。”
病酒刀何时受人这般羞辱,明知是有心挤兑血xìng一冲脑,‘哈哈’大笑脱口道:“这又有何难,小国公若不嫌弃,病酒刀却之不恭。”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
李渊jiān计得逞‘嘿嘿’一笑,朝病酒刀挤挤眼道:“放心,国公府少不了你的酒喝。”
马车下三人言谈正欢,李渊‘酒’字还没落地,忽听车上出来一声洪音如闷雷:“哪里有酒,可敢与我较量一番!”
三公子略显尴尬,李渊摇头叹息,病酒刀却眯着眼朝空气中嗅了嗅,悠悠地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此人昨晚喝的必是陈年洛阳杜康,只是好大的口气……”
车上走出一个浑圆大物,袒露着上身,东瞧西望,状态微醺。
病酒刀瞧见此人,瞳孔猛然收缩,手按长刀,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死胖子,还我银钱和马儿来!”
异变又生,一条紫sè身影后发先至,长鞭起落结结实实地抽在疯胖子的光膀子上,酒意登时醒了七八分。
这才定睛细看,不由得一阵头大,看见连莲、病酒刀两人怒目而视,无赖一笑道:“姑娘,可是没吃饭,这一鞭正好给我挠挠痒痒,醒醒酒。痨病秧子,是不是穷的快要卖身了?让你别整天惦记着酒,哎,你就是不听!”
“呸!”连莲、病酒刀异口同声。
两人对望一眼,大有同仇敌忾之意,病酒刀开口道:“我与他有些恩怨要了,请姑娘行个方便,吃些东西暂歇片刻。”边说边盯着疯胖子生怕他跑了一般,接着道,“疯胖子,可敢与我一战?”
连莲俏脸一红,无奈腹中饥渴脚下轻浮,也不逞强,退到一旁恶狠狠地道:“死胖子,我瞧你可怜,管你酒肉。你却偷我马儿,抢我盘缠,害我一路吃尽苦头,今天我非要割下你身上的肉下酒不可!”
疯胖子一脸地无所谓甩甩膀子道:“男人打架婆娘家插什么嘴,你要战我便战,我倒要看看病酒刀的刀没有酒还算不算得上一把刀。”
病酒刀抽出朴刀,对着李渊兄弟一拜道:“承蒙国公赐酒,只是江湖事江湖了,今rì必须有个了断,还望成全。”
三公子见过疯胖子的吼功并不怎么担心,也可借机瞧瞧病酒刀的身手,便点了点头。李渊乐的看热闹,高兴地叫道:“打吧,打吧,谁打赢了我请谁喝酒。”
“在此之前我要问问你,我病酒刀待你可薄?”
“一起吃酒,一起打架,一起逛窑子,就是太小家子气,何必藏些私房钱。”
“那我问你,为何暖阁喝完花酒后你趁我熟睡,拿我盘缠还盗去了暖阁账上银钱?”
“当然是酒没喝好,再去换些酒喝。”
病酒刀脸上神情闪烁羞怒地道:“你可知道我醒来后,被人扒干净了吊在门口整整一天一夜,要不是我命硬可能早就死在暖阁里,我病酒刀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哈哈……痨病秧子,这……哈哈……没把你晾chéng rén干已经算是便宜你了,谁叫你只知道趴在女人肚皮上酣睡,话说那些婊子心还真狠。”疯胖子笑得肚子上的肉如浪花般颤颤悠悠,就差躺在地上打滚。
“我把你看做至交好友,你却如此对我,竟还没有半点愧意,今rì那就痛痛快快的战上一场。”
“要打便打,我疯胖子的拳头才是道理。”
一团白肉,一柄长刀,风雪又起。
长刀呼啸,刀刀卷风雷;白肉翻滚,险险滚刀肉。
病酒刀有刀在手再无病态,刀罡去如翻江蛟龙,斩碎片片飘雪,刀中藏杯酒,酒意如泉,涌与刀尖。自古有刀乃百兵之胆,刀开一边锋路数刚猛有余,大都大开大合,一往无前,而此时病酒刀却偏偏使出来一股缠绵的味道来,恰似那绕鼻酒香连绵不绝,只闻刀风,不见人影。
疯胖子虽胖,敏捷却如灵猴,只见一只胖猴子在重重刀影里上蹿下跳,时而滚作圆球,球无棱角每每贴刀而过,铁拳抚刀身仍旧能够毫发无伤。
两人铁拳对钢刀,你来我往激斗正酣,旁观几人看得也是眼花缭乱。
李渊不知道何时有闲工夫从对面的油饼铺里买来几张油饼,屁颠颠地跑到连莲跟前一下又变得可爱无比道:“姐姐,我一个人吃不下,你陪我吃,咱们边吃边看。”
连莲有些温暖又有些窘迫,正待要拒绝,又听李渊大叫一声:“好!”,这才一转头,李渊便不由分说将油饼塞到连莲手中,径自往三公子身边去了,还不忘朝连莲做了个鬼脸。
连莲随即释然,莞尔一笑,默默然心头流过一阵暖流。
这时局势又变,病酒刀忽然改舞为握,双手攥刀柄,刀风由yīn柔转而刚劲,或劈或砍刀刀凌厉。疯胖子一下子不适应,虽说有一身的硬家底子,却也不敢直面锋芒,稍微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疯胖子侧身躲过迎面一刀,铁拳打在刀身侧面,震得发麻,这便往后一跃,跃上国公府马车之上,不想一刀又至,威势更甚,胖子再退,马车被一分为二。车夫早已吓得没了踪影,三匹骏马拉着半截车身,嘶鸣远遁。
两人分别在半截马车两边站定,单纯就体力而言,有上顿没下顿的病酒刀明显是比不上酒足饭饱一觉到自然醒的疯胖子,到此便看出有些力有不逮,胸膛起伏调理内息。
疯胖子则越战越勇‘哈哈’大笑,身体腾空而起,蓄一身之力与双拳之上,一击雷霆万钧,拳风扫的雪花乱舞,眯了众人眼睛。
病酒刀不进不退双手交替反转刀柄,于胸前划出一圈,雪花飞散,再改横为竖,连劈数十刀,刀刀罡风如有实质。疯胖子威压不减,再叫一声,雷声轰轰然,吼声过处,刀罡尽数飞散。
拳影重重罩住病酒刀所有退路,病酒刀屏气凝神,不敢浪费丝毫的体力,一对小眼似闭还睁,一手拖刀与地,只求看穿全影,一击致胜。
疯胖子的一对拳头好像变成了无数对,分别袭向病酒刀的面门、胸口、小腹、双肩,虚虚实实辨不出个真假。
一拳打在胸口,病酒刀无动于衷;再一拳打在小腹,病酒刀面sè苍白依旧一动不动;这一下击到面门,病酒刀鲜血长流紧握刀柄;再一击到肩头,病酒刀摇摇yù坠扔不曾出刀。前前后后几十
余拳打在病酒刀的身上,就像打在一根木桩沙包上,旁人看来病酒刀再这样被砸下去,非被砸成馅饼不可。
小李渊不忍卒视,叹一声:“师傅尚未进门,便要为其送终,吾梦休矣,我命苦耶。”
默默吃完油饼的连莲,见势不妙手按腰间长鞭这就要冲上去救人,却听‘呼啦啦’一阵喧哗。
在闹市中械斗,早有多事的人通知襄阳城卫,十余名佩刀官兵骂骂咧咧姗姗来迟。为首一人眉头一皱却看不清场上情势,直觉得数团雪白飞来卷去,正要喝止这才看见身旁的国公兄弟二人,齐刷刷躬礼得李渊摆手示意,这才待立一旁不再造次。
风雪减缓,场中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刀来!”
数十柄守卫钢刀仿佛受到某些气息牵引,纷纷脱鞘而出,飞向场中那团白sè身影。场中那条白sè声影瞬间离奇地一分为数,各自躲避着钢刀往四面飞散。
病酒刀小眼猛睁,终于出手!扭转身躯右手拖刀,从下而上‘刷刷刷’就是数十刀全部劈向身后那个疯胖子!
疯胖子一拳砸开守卫钢刀,蓄气于胸开山拳头与病酒刀刀口相撞,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再战即分,分而落定,病酒刀全身瘫软以朴刀撑地,吐出一口淤血,剧烈喘息;疯胖子全身刀痕,一双铁拳有血丝渗出,左脸一条刀疤从眼睑连到嘴角,鲜肉外翻白骨森森。
“哈哈哈……痛快,痛快!比与雷焕那等小滑头打架痛快多了!”疯胖子犹不以为意,长发披散仰天长啸。
病酒刀也想笑却又吐了一口老血,无力地道:“你若有兵器,我不是你的对手。”
疯胖子笑道:“嘿嘿……我只相信自己这双拳头,你要是能吃的饱,我也不见得打得过你,来来来……再来打过!”
病酒刀终于笑出声来,道:“我已无力再战,喝酒你不如我,打架我不如你,今rì虽死无憾。”
疯胖子摇头道:“杀人有鸟意思,今天没打够,他rì再打过便是。”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城门方向走去。
连莲见自己被无视,气氛难当,长鞭未到声音先到:“死胖子,这就想走?先把欠本姑娘的还了再说。”
疯胖子咧嘴回头,长长的刀疤脸显得面目狰狞地道:“我突然想起来徐州城里还有些事没了,雷焕那小子说的好,一柱擎天的大老爷们咋也不能打了要给咱们生娃的婆娘。嘿嘿……就此别过。”
片刻便不见了疯胖子的踪影,气得连莲直跺脚。
李渊走到连莲身前道:“姐姐,好歹他也曾是我国公府的座上宾,他欠你的银钱就算在我身上吧。”再转身向病酒刀道,“师傅你还死不了吧?”
病酒刀盘膝在地,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只不过是病上加病罢了,要是还有些酒大概还是死不了的。哎……若是他人品好上一些,想想能携手走天下倒也是一种乐趣啊。”
李渊嘟着小嘴在半截马车上翻腾一会,还真找到被斩烂的半片酒坛,小心翼翼地递给病酒刀道:“矫情!这刚弄了一身伤就先忘了疼了,酒都堵不住您老的嘴。”
病酒刀喝一口酒咳上两声,竟似无比惬意,遥遥对着李洪道:“三公子,今rì之事多少给您带来不少麻烦,病酒刀在此赔罪。只是往府上做客卿之事,不便再谈,还请三公子见谅。”
那疯胖子本是长安城派往徐州助阵的,这次在襄阳城与病酒刀大打出手,又受了伤,如果再将病酒刀留在府上,传到皇帝耳中,难免会落下口舌。
李洪略一沉吟道:“先生严重,既是江湖事我等本就不该参与其中。先生若是心有已有决断,李洪也不便强留。但请先生在襄阳城修养几rì再做打算不迟。”
一旁急坏了小李渊道:“这还没行拜师礼,你连个入手的法门还没教我,这就要走?赶紧把喝我的酒给我吐出来。”
三公子一脸无奈道:“先生一身伤势不轻,行动多有不便,就在府上暂住几rì,也算遂了舍弟的一番心意。”
病酒刀看着眼汪汪李渊,长笑道:“也罢,如此便叨扰了。”
病酒刀既已应下,三公子不再管一旁欣喜的李渊,转头对连莲道:“姑娘,那疯胖子截你多少银两?”
连莲道:“不多不少,纹银五十两,还有一匹马。”
三公子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连莲道:“这里有一百两,赔给姑娘剩下的姑娘自己买一匹马便好。”
连莲‘哼’一声,老实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银子,对李渊笑笑道:“多谢你的油饼,若有缘,姐姐带你吃姐姐自创的烤鱼。”
窈窕身影渐行渐远,流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凡事已了,三公子等人正要打道回府,却见府中管家急冲冲跑上前来,‘噗通’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国公、三爷,咱们府上招贼了!”
李渊道:“何方蟊贼,如此大胆!竟偷到了国公府上!”
管家哭哭啼啼地道:“就是……就是……昨rì里府上宴请的那位胖公子……”
病酒刀‘哈哈’一笑,李渊一阵头大,三公子微微一愣道:“都拿了些什么物什?”
“账房里一百五十六两八钱,酒窖里两坛二十年杜康,三爷一双绣珠棉靴,还有……还有莫姑娘的一件贴身小衣……”
三公子哭笑不得:“这……算了,有他去吧。”
李渊揶揄道:“真是难为他了,这么多东西他该怎么拿啊。”
管家幽幽地道:“小人还忘了一件东西,国公座椅上的虎皮,被那人拿去当做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