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泡药澡的时候,药桶就支在破庙佛像前的大厅中,李云道往往一泡就是一天一夜。泡在药桶里也不能光打瞌睡发呆,年幼时老喇嘛便捧着一本发黄典籍坐在药桶与漆面剥落的佛像间,一字一句地给李云道讲解,再大一点就变成李云道自己捧着《文心雕龙》或《道藏》一类读上半晌,再美美睡上一觉,中间弓角和徽猷会轮流偷偷送进来一只烤兔腿或者山上新结的清甜果子。那时候李云道没觉得在那掐着不动明王印的佛像面前光着身子吃兔腿有什么不妥,就像刚刚下山那会儿尽管有老喇嘛的再三叮嘱也没将几条人命放在眼中,倒是世事经历得越多,鬼门关也走了几遭,对那虚无缥缈的神佛愈发敬畏,对生命这种东西也看得愈发弥足珍贵。
中环置地广场是中环地区的商业中心,集中了大量的世界名牌专卖店,一旦发生恶性爆炸事件,将会在国际上引起极为负面的影响。昨晚警察总部附近的那场加油站爆炸案到现在还没有告破,如果再发生中环爆炸案的话,估计不但一哥的位置坐不稳,连保安局长也很有可能受到来自北京的问责。对方定在中环置地广场交换人质,明显是料定李云道作为警察,不可能完全无视爆炸所带来的伤亡。
“云道,绑匪真的会在中环置地广场安放了炸弹?”扮成阿b模样的毛浪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怕当成恐怖份子?”警方对普通匪徒和恐怖份子是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
李云道苦笑道:“关键是对方料定了我们不敢赌。浪哥,这里可是中环,昨晚加油站事件还可以用别的理由来搪塞,但中环置地广场如果真的被炸了,我估计下台的可不仅仅是咱们警队的一哥。”
李若飞若有所思道:“我觉得这一次占中行动,再加上这一系列的事件,背后仿佛有一只手在操纵,而且目的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李云道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一部分重要情报已经经由驻港情报机关上报北京,再由北京传送到李云道手中。对方打的如意算盘原本不算什么阴谋诡计,但如果加上昨晚到今天的这一系统冲突,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民众抗议游行可以解释的了。
“怎么办?”毛浪看着身边的李云道问道,“要不要通知拆弹组的同事待命?”
李云道点了点头道:“必须跟上面报备一声,让拆弹组低调接近。”
毛浪想了想,又道:“对方会不会使诈?”
李云道点头:“使诈那是一定的,就看谁走在前头了。”
“冒似我们现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啊!”毛浪有些不甘心地揉了揉脖子。
车停在商场停车场,三人正欲上电梯,手机突然响了。
“到喷水池的旁边。”只扔下一句话,对方便又挂了电话。
李若飞微微皱眉:“喷水池边上很开阔,随便布置个狙击手,浪哥都有去无回。”
李云道想了想,转身对毛浪道:“浪哥,呆会儿可能会有危险,但你只要守住一点就可以了。”
“什么?”毛浪问道。
“一旦有险情,保命第一!”李云道认真地看着毛浪。
毛浪倒是很豁达地笑道:“放心,你浪哥我在毒枭窝里都能三进三出,扮个人质还能送了命不成?”
李云道却认真的摇了摇头:“浪哥,我是认真的。”
毛浪这才发现,李云道的眼神跟往常不太一样。
“行,听你的!反正有防弹衣,除非被人爆头,人这么多的商场,安排狙击手的可能性很小……”
话还未曾落音,李云道一把将毛浪和李若飞摁倒,铛一声,子弹射在电梯门上。
一时分不清枪手的方向,三人都不敢轻举枉动。
手机又响了,接通后传来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既然你们敢耍诈,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但手机里却依旧能听到对方周围嘈杂的环境声,应该就在商场内。
李云道疑惑地皱了皱眉,看向毛浪和李若飞。
“怎么了?”李若飞很着急,生怕林丹心有什么闪失。
“李sir?”电话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李云道觉得有些奇怪,声音是并不是很陌生的,似乎在哪儿听过。
“你是谁?”李云道发现电话里的声音似乎跟刚刚那个变声器发出的声音截然两样,连语气都不太一样。
“我是安山!”
李云道猛地眯眼道“你想干什么?”
“李sir,我不想多解释了。炸弹安置在一楼和二楼电梯的下方,你让拆弹小组直接进来,另外,你们应该有个朋友被困在一艘渔船上,我刚刚已经把坐标定位发到你手机上了。”安山有条不紊地缓缓说道,“我安氏兄弟欠你的人情从此一笔勾销!”
挂了电话,李云道看了一眼手机,果然有一条包含坐标数据的短信。
“怎么了?”毛浪和李若飞异口同声问道。
“稍后再跟你们解释,事不宜迟,浪哥,你跟飞机到这个坐标点救人,我留在这里等拆弹组。”李云道毫不犹豫道。
毛浪摇头道:“云道,你跟飞机去救人,我留在这儿疏散人群,应付炸弹。”
李云道肃然道:“这个时候咱们就别争了,抓紧时间,救人要紧,我向来命大,一两颗炸弹要不了我的命。”
毛浪点头:“云道,安全第一!”
飞机也看了李云道一眼:“南哥,注意安全!”
两人径直奔向停车场,赶向安山刚刚发来的坐标地点。
李云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那个曾经绑架孔家大小姐的江湖大枭,但直觉告诉他,安小伍死后,安山既然没有离开香港,就应该在傅家周边潜伏很久了,如同一头潜伏在枯草丛中的猛兽,伺机给猎物最致命的一击。
安山将变音器和电话都塞进脚边那具尸体的口袋里。尸体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瘦削男子,阴沟鼻,就算此时早已停止了呼吸,但也能看出此人生前定是一方江湖大匪,尤其是此时耷拉在身体一侧的手指上,老茧颇厚,一看就是玩枪的行家。只可惜从他出入傅家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潜伏在傅家周围伺机一击的安山盯上了。
像安山这样手中人命无数又经历数次死里逃生的跨国大枭,向来都不缺少耐性,如果他打定主意要给安小伍报仇,就是死也要在傅家拉一两个垫背。这一次恰好碰到被傅家安排来对付李云道的人手,向来讲究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的安家人,自然不会吝啬这个顺水人情。更何况,像安山这样人精,自然清楚如果真的想搞垮傅家,单靠他单枪匹马地横冲直撞是远远不够的。想起那晚的大火,想起在大火中丧生的祖母,想起倒在血泊中的小伍,安山咬了咬牙将鞋底在那尸体身上使劲擦了擦。
这几条人命,就算先收点利息吧!
警报声响起,应该是李云道摁了防火警报,商场的人员开始逐步疏散,安山随着人群离开了商场。
附近的巡警和其他支援力量也开始陆续加入,这几天香港并不算太平,警力极为吃紧,此时能安排出这么多人,也是因为炸弹这两个字眼实在太过于耸人听闻。
李云道倒是万万没料到临到最后,倒是曾经被自己例为击毙目标的安山成为了局中的颇为重要的棋子。他深吸了两口气,刚刚摁了警报,商场的人员和工作人员都撤离得差不多了,商场里的音乐依旧悠扬,却听不到一丝嘈杂的人声。
李云道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电梯下方,这里只有一个垃圾桶,此时能隐隐看到垃圾桶里有一个黑色的塑胶袋,至于是不是炸弹无从得知。
不知为何,李云道居然没有感觉到恐惧,似乎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后,他的神经越来越粗,胆子似乎也越来越大。
他蹲在距离垃圾桶四五米的地方,摸着下巴,推敲着这次收官行动的每一个环节。如果单单是一个傅家,李云道觉得这些布置应该是足够了,但是傅家背后还有一头不知道深浅的庞然巨兽,或许这样的行动对于那头巨兽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想到这里,李云道有些气馁,但转念想到这趟香港之行认识了飞机这些朋友,又觉得应该不枉此行。
“sir,麻烦您也退到大楼外面,我们的同事要开始拆弹了。”穿着防爆服的小伙子看到李云道居然敢蹲在炸弹跟前,还离得如此之近,不由得有些佩服。
李云道打断了思路,冲小伙子笑了笑:“你们注意安全!”
此时大楼外已经被警方拉起了安全线,周围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好事者。
李云道看了一眼人群,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欲上前,那人便闪入人群,等李云道寻过去时,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隔壁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正在播放今天的股市收盘点评,鲜目的字幕看上去有些刺眼。
“傅氏科技盘中暴跌,一度跌破历史冰点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