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道很清楚,此轮军改轰轰烈烈,应该是四九年后最大的一次军队改革,此前各省无“戎装常委”省份一度高达十七个,曾引起国内外媒体高度关注,不过党管枪的总方针不变的前提下,省军区主要领导还是会相继增补进各省常委班子。明国书记上调中组部之前,李云道的老熟人施寅虎已经以浙北军区政委的身份补入常委序列,位列第七,仅在省委组织部部长任康永之后。
施寅虎几乎与李云道同时入浙,只是数年不见,那位性格直爽的施大校已经摇身变作施少将,并从姑苏军区辗转至江宁大军区,如今又调任浙北军区政委,发展升迁动线与李云道近几年的步伐几乎惊人一致。
军、警虽然是两个体系,在地方上时有合作,朱子胥在浙北地方上很吃得开,跟军区的几位关键人位也有不浅的交情,但是跟刚刚调来浙北的施政委却没有太多的交集,这也是他一听嫌疑人在军分区家属大院就犯起了嘀咕的重要原因之一——临到退休,他也不想到底得罪人,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看李云道很笃定,有些狐疑,但想到李云道的身份背景,又暗暗有些欣慰,王家本就是行伍出身,跟军队里的那群丘八有着天然的联系,看来云道这小子应该跟军方有不浅的交情,否则也不会听到人在军分区后还如此淡然。
想到这里,朱子胥心中也稍稍安定,坐在李云道办公桌里喝着茶聊了些闲话,直到李云道的手机再度响起。
“头儿,扑了个空。不过旁边的邻居说,萧子轩半个钟头前被军分区的领导接走了。”战风雨有些懊恼,他是特种兵出身,自然知道军队里那些护犊子的作风,换作从前他肯定要拍手叫好,可是现在落在自个儿身上,他就有点恼恨那些不讲道理的王八蛋了。
李云道当着朱子胥的面开的免提,朱子胥也听得一清二楚。
挂了电话,朱子胥面色微变:“看来姓萧的孩子估计是军区某位领导的亲属……”
李云道也微微皱眉,他没料到军区的反应动作会如此之快,有夏初的数据整合和分析,战风雨他们的行动算是比较快的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否则只要人进了公安局,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上了。
朱子胥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小叮铛”丁唐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头儿……”一看朱子胥在,小叮铛立马改口,“李局,外面有人找您,好像……好像还押着一个嫌疑人……”
朱子胥诧异地望着李云道,李云道也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找我?还押着嫌疑人?谁啊?”
丁唐道:“他说他姓施,是您的老朋友,不过那个嫌疑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小孩儿,十**岁的样子。”
朱子胥猛地站了起来:“施寅虎?”
李云道苦笑着点了点头:“估计就是这位老哥,这种事情,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朱局,走吧,省委领导亲临咱们地头上,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朱子胥也不由得摇头苦笑:“听说这位施政委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铁汉子,治军手腕很强硬,只不过来了我们浙北后倒是一直和和气气,近几次常委会上也都中规中矩,倒没有外面传的那般护犊子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唉,可别让我们触了他的霉头!”
李云道笑了笑道:“触霉头还不至于,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走,会一会这位老兄去!”
朱子胥见李云道话里说得模棱两可,一时间弄不清李云道与施寅虎到底有没有交情,不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省委常委,一个是才初出茅庐不久的后生,想来就算有交情也是家族里长辈们之间的传承下的世交情谊。
出了电梯,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的魁梧中年男子手执一根皮带,身边站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少年瘦瘦高高,看上去不足二十岁,眉清目秀,眉眼间竟依稀与那高大威猛的男子有些相像。少年被捆得颇是结实,站在电梯口不断挣扎,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充满畏惧。
“云道!”中年男子一看到刚出电梯的李云道,眼中一亮,随后一脚踹在那少年的膝弯处,竟硬生生将那少年踹跪在地上。那一脚力道不轻,李云道看得倒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给我老实地跪着!”中年男子冲那少年吼了一声,声音宏亮而粗犷,回声在整个一楼大厅中回荡。
李云道不由得苦笑,赶忙迎了上去:“施大哥,你这是上的哪出戏?”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是已经调任浙北军分区政委并在前不久跻身省委常委序列的施寅虎,抬起头转向李云道的时候,施寅虎那张虎得吓人的面孔却换作了歉意和苦笑:“云道,我这是带这臭小子上门负荆请罪来了!”
李云道身旁的朱子胥心中一个咯噔——能让施寅虎亲自出马,看来这事儿有些麻烦啊!
见施寅虎又欲踹跪在地上的少年,李云道赶紧身子一晃,挡在那少年的身前:“施大哥,有话好好说,孩子嘛,都是要慢慢调教的!”
施寅虎看上去的确很生气,瞪了那少年两眼,这才叹气道:“估摸着你们正在满世界找嫌疑人,唉,我只能亲自把人送过来了。”
李云道故作惊疑:“施大哥,这孩子犯了什么错?何至于这样?这样吧,这儿是一楼大厅,人来人往的,孩子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去我办公室吧!对了,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朱局。”
朱子胥闻言,连忙上前一步:“施政委,欢迎来市局指导工作啊!”
施寅虎跟朱子胥没有交情,简单寒暄了两句,便粗暴地拉起仍跪在地上的少年,又一脚踹入电梯:“给老子滚上去!”
李云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施寅虎带兵的确有一套,虎将麾下无熊兵,可是把军队里的一套用来教育孩子,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那少年似乎对施寅相当畏惧,但通红的双目瞪向李云道与朱子胥的时候,却带着一丝不屑。
李云道心中感叹,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红四代。
一进李云道的办公桌,施寅虎正欲一脚将少年踹跪在地上,却被李云道挡了一脚,踹在李云道的小腿上,此时李云道才感受到施寅虎这一脚的力道的确不轻,小腿上传来一阵生疼。
施寅虎见李云道挡了一脚,气得指着地上冲那少年吼道:“跪下!”说完,又转头对李云道问道,“云道,朱局,能否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隔壁的会议室,施寅虎这才散去一脸煞气,叹气道:“云道,昨儿晚上的枪击案,你要抓的就是这小子!”
李云道狐疑道:“不是叫萧子轩吗?怎么跟你扯上关系了?”不过刚刚李云道看少年眉眼间与施寅虎有三份相像,也大概猜到那少年就算不是施寅虎的儿子,也肯定是血亲关系。
施寅虎歉意一笑道:“是我姐姐的儿子,我外甥。这孩子原先在河北读书,今年才找到关系,把他弄进浙大,没想到一来就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成天给我惹麻烦。”
李云道想了想问道:“手枪是你的?”
施寅虎摇头:“我姐夫是个枪迷,之前是三十九集团军培养的狙击手。提干后又拿过各种射击比赛的奖项,这孩子从小受他父亲影响,对枪支很是着迷。上周他说回家去看他妈,我也没在意,我姐和我姐夫都忙,也没时间管他,直到出了事才知道,臭小子把我姐夫收藏的手枪给偷了出来,就为了在他那帮狐朋狗友面前显摆显摆。”
“有持枪证?”李云道一下子就问中了关键。
施寅虎会意:“有,我姐夫之前在总装备部要害部门,特批了持枪证,枪是合法的。”
朱子胥与李云道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只要枪是合法的,追究起来,顶多是意外伤人的罪责,军中无非也就是枪支管理松懈的责任,不过现在麻烦就麻烦在有一名无辜市民受伤,而且很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李云道问道:“孩子有没有说,他什么会掏枪?”
施寅虎有些尴尬,苦笑摇头道:“这个……怪我,我从小给这小子灌输输人不输阵的军人思维,原本被小混混们欺负一顿就罢了,他枪一掏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这样吧,施大哥,子轩先留在我这儿,你放心好了,我以人格担保,不会把他怎么样,有些具体的情况,我还要当面跟他聊聊。等事实一结束,我亲自把他送到家门口,如何?”李云道知道,这件事只要施寅虎肯开口,省里或多或少都要给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或许就变成民事赔偿的案子。只是施寅虎刚入常不久,如果一味包庇自己的外甥,很容易给别人落下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