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焱沉默了良久不说话,李云道起身,帮高焱将烟点上:“老高,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高焱将烟衔在嘴里,双手抓着头发,神情懊恼:“门智雷是我亲手从警校里挑出来的,我到今天都记得,臭小子行着警礼向我保证,永远忠诚于党和人民的那一幕,那一年他才二十一岁。”
李云道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高焱讲述着过往。
“门智雷是重庆人,高中时学习成绩很普通,但体育成绩很好,曾经拿下过全国高中生田径竞标赛五千米长跑的冠军。高中毕业后直接进了警校,他在警校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就留意上这小家伙了。怎么说呢,这家伙很聪明,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情商很高,加上他为人仗义,在读警校二年级的时候,就隐隐成了西湖市警校生里的老大。我暗中观察了他很久,直到他三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才正式找他谈话,邀请他加入缉毒队,嗯,我那时候还是东城区缉毒大队的大队长。”
李云道一愣:“你在东城区当大队长,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难不成你说的门智雷这家伙,当了十年的卧底?”
高焱摇头:“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二十四天,一直到他前天失联。”
李云道倒抽一口凉气,十一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一年?说起来,高焱口中的门智雷应该差不多跟自己同龄,那家伙当了超过十一年的卧底,李云道不敢想象,十一年不能以真实身份见人,这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老高,你跟我说实话,你把他安插在哪儿?”李云道隐隐有些担心,一个拥有十一年卧底经验的警察,这对缉毒支队来说,是一笔极宝贵的财富,但又是一个不知道何时何地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高焱看了看办公室的门,压低声音道:“老七。”
李云道先是一愣,而后眯眼:“你十一年前就盯上了戚洪波?”
“准确地说,应该是十二年前。”高焱回忆道,“十二年前,东城区发生过一起吸毒人员残忍杀害岳母一家五口人的灭门惨案,我当时顺着线索摸到了戚洪波的身上。当时的戚洪波还没有如今这般风光,但戚洪波一直跟时任市委副秘书长的王良栋走得很近,我当时没有确切证据,不敢贸然动手,就派门智雷潜伏到戚洪波的身边搜集证据。只是,没想到,这一待居然就是十一年。”
李云道安慰道:“目前还能判断这个人是否真的变节,老高,你是不是之前已经发现过一些端倪?”
高焱点头:“五年前,他就跟我提出过,想我帮他恢复正常的警察身份,那年他二十六年,喜欢上了市图书馆里的一个姑娘,想跟姑娘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当时答应他,只要再过两年,搜集到我想要的证据,一定帮他恢复身份,而且给他一个满意的职务。”高焱狠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都怪我,怪我立功心切,总想着能把那些人一网打尽……”
李云道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后来呢?你没帮他恢复身份?”
高焱道:“后来阴差阳错,图书馆里的姑娘在一次跟朋友去夜店玩的时候,误食了新型毒品,突发心肌梗塞,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去世了。门智雷受了不小的刺激,他主动要求继续留在戚洪波的身边,不过那一年太岁爷对他倒也不薄,年底的时候,有对手派杀手想干掉戚洪波,他一人一根双节棍,挡下了数十名杀手,救了戚洪波一命,从此成为戚洪波身边的红人,这两年更是取代之前的凡青蛇,成为戚洪波身边真正的左膀右臂。”
李云道猛地抬头:“你是说,绰号‘老猫’的毛舒就是你口中的门智雷?卧底外勤?”李云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焱,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高焱咬了咬牙,狠狠一点头:“毛舒就是门智雷,门智雷就是浙北黑道上赫赫有名的‘老猫’。”
李云道也开始踌躇起来,e30会议的反恐任务结束后,他几乎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西湖头号黑势力戚洪波等人的调查中,除了戚小江外,对“老猫”毛舒的调查甚至还排在日益低调的凡青蛇的前面,却不料今天高焱居然告诉自己,“老猫”毛舒居然是他十一年前就安插在戚洪波身边的棋子,但这颗棋子现在很可能已经由白转黑。李云道此时也不敢保证门智雷是不是还有守节的可能性,之前的调查资料显示,毛舒如今是戚洪波最为依赖的手下之一,戚洪波麾下的毒品交易几乎近九成都是毛舒在打理,除了货源如今还控制在戚洪波自己手里外,分销的环节几乎都由毛舒一人掌控。所以,高焱如今怀疑化名毛舒的门智雷变节也不是没有依据。
外勤变节,事情可大可小,关健是要看造成的后果有多少影响。以“老猫”目前的影响力,对外勤人员控制不力的黑锅高焱几乎是背定了,而且李云道作为分管领导,肯定也要受到一定地牵连。在新旧一把手交替的节骨眼上,把这样的王牌交到康与之的手里,显然对李云道是极为不利的。
李云道微微思索片刻后道:“门智雷是卧底的事情,还有多少人知悉?”
高焱想了想道:“卧底是我亲手安排的,当年的老局长是见证人,不过老人家前年已经脑溢血去世了。”
“老朱也不知道这件事?”李云道皱眉。
高焱苦笑:“朱局来市局当一把手的时候,汤林阳在背后使了力。此前我怀疑汤力也参与贩毒,所以不敢贸然提及门智雷的身份,所以……”
“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你、我以及门智雷本人知晓,对吗?”
高焱点头:“你是第四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离春节只剩下两天,西湖市大街上的不少铺子都关了门,到了夜晚,寒风乍起,卷起枯叶,愈发显得萧索。
登云路路口原本到了这个时候,会支起数十个红房子,吆喝声和炒菜声不绝于耳,今天却只有孤零零一间红帐篷,客人也稀稀拉拉,大排档的老板兼厨师炒完了几个菜,便缩在红帐篷里的火炉旁取暖。
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却只剩下一个穿着皮衣的男子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面前的四道炒菜,都是放足了辣子,酒却不是浙北常见的黄酒,而是在川地一带常见的剑南春。桌上放着一个空瓶,手中拿着一个半瓶,皮衣男子喝完一瓶半剑南春,面不改色。
红房子的布帘被人掀开,一股寒意袭入帐篷内,随后探进一个桃花眼的青年,看了角落里的皮衣男子一眼,而后便径直走了过去。窝在一旁看电视的大排档老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双手插袖,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里正在播的综艺节目,屏幕上男男女女抱成一团,嘻嘻哈哈好不开心。
青年自顾自地取了碗筷,用开心烫了烫,走到皮衣男子对面坐了下面,尝了一口酸辣鸡杂,顿时辣得直呵气,举起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太辣了,来口酒呗?”
皮衣男子左手执瓶,也不说话,只缓缓倒酒,右手从腰后抽出一个长长的布袋,轻轻放在桌上,布袋口露出篆书“盘龙”二字,正是他擅长使的盘龙双节棍。
桃花眼青年仰头一口就喝了半杯剑南春,又将杯子递了过来,皮衣男子皱了皱眉,终于开口:“这酒,很贵的。”
桃花眼青年微微一笑:“很贵?”
“嗯,很贵。”
“贵得过忠诚二字?”桃花眼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握着剑春南酒瓶的手微微用力,用背青筋突起,而后却是提起酒瓶,又斟上一满杯。
桃花眼的青年也是左手执杯,稳如泰山,虽是满杯,却不曾看到有一滴酒落下。
他一脸微笑,望着对面男子的双目:“酒品见人品,你人品不错。”说完,他又仰头喝完了一整杯酒,一气呵气,毫不拖泥带水。
皮衣男子哼了哼:“暴殄天物。”
桃花眼的青年再将杯子递来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斟酒,自己继续刚刚一口酒一口菜的动作。
“老板,再来瓶剑南春。”青年冲正看电视的老板唤道。
“等会儿,看完这段了!”正陷入捧腹大笑状态的老板头也没回。
桃花眼的青年撇了撇嘴:“还真都他娘的神经病!”
皮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时间会把正常人逼成神经病,把神经病逼成疯子,把疯子逼成死人。”
青年咂咂嘴,道:“神经有了病,可以治嘛,治好了,还是正常人,一旦变成疯子,就很难洗脱疯子的名头。”
皮衣男子道:“疯子不见得不好,正常人也不见得就能好到哪里去。”
青年点头道:“这话倒是有道理。”
皮衣男子喝了口酒,面无表情:“你以为你是正常人,可其实你只是个疯子。”
青年笑道:“我是正常人里的疯子,疯子里的正常人,这样说,或许更贴切些。”
皮衣男子发出一声笑声,又不像是笑声,道:“嗯,正常人是不会从江宁长江二桥上跳下去的。”
青年笑了起来:“看来,你认得我。”
皮衣男子道:“如果连李局长都不认得,在西湖还怎么混黑道?”
青年笑道:“看来我真的很出名。”
皮衣男子道:“人怕出名猪怕壮。猪肥了,就离死不远了。人出名了,嗯,或许比猪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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