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书房,紫檀飘香,向来性情洒脱的戚洪波说了三声“好”,他本就声音哄亮,中气十足,此时加上抑制不住的欣喜,响声震得博古架上的瓷瓶仿佛都在微微晃动。 “这他娘的就叫老天有眼!”戚洪波兴奋地背着手,在书房里连走了三圈。被三声“好”吓了一跳的戚小五扶了扶厚重的框架眼睛,微微张嘴,诧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戚小江也没想到父亲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戚家与汤家恩恩怨怨,从早期的合作到后来的反目,这里头发生了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戚洪波捶着腰,欣喜异常:“老不死的在西湖折腾这么多年,居然也有他来夹着尾巴跑路的那一天!给我下悬赏令给五湖四海的那些老友,谁他娘的提着老狐狸的人头来见我,赏金千万!”
“宋叔你等等!”见财虎转身就要出去下江湖追杀令,戚小江急了,“爸,这样做不合适吧!”
戚洪波两眼一瞪,不悦道:“怎么不合适了?就许他汤家杀人放火,就不许我老戚家点灯?什么道理嘛!”
“爸,现在汤林阳是过街老鼠也好,还是暂时避避风头也好,跟我们家都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枉作坏人。新来的那伙人蹦跶得很厉害,黑子那个叛徒跟他们打得火热,汤林阳虽然跑了,但他手中的势力还在,那些人不屑与江湖人为伍,但都是一等一的猛人,用杀人不眨眼来形容也不为过,尤其是跟在戚洪波身后的木荆,更是堪比当年凡青蛇的家伙。爸,冤家宜解不宜结,黑子已经带走了一波人,如果再腹背受敌,我怕……”
“戚爷,戚少说得不无道理啊!”有戚家智囊之称的卢青点头道,“当下的形势很微妙,咱们何不让他们河蚌相争,等差不多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坐收渔翁之利呢?现在下追杀令,汤系人马原本可能已经是一盘散沙,但一旦我们追杀令出去,他们很可能会因此再次拧成一股绳。正如刚刚戚少所说,到时候我们就面临腹背受敌的态势,得不偿失啊!”
戚洪波终于冷静了下来:“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老东西从眼皮子底下溜到国外去享福?这么多年受他欺压,老子就是不服这口气啊!”
“戚爷,追杀令可不下,但不是不能让人去追杀啊!”卢青笑着,目光却落在永远默默坐在书房角落阴影里的独眼男子身上。
戚洪波眼前一亮,转身冲那独眼男子行礼:“那就有劳黄先生了。”
独眼男子点了点头,开口道:“人现在在哪儿?”
“根据我们安插在那边的内线所述,汤林阳在邻省的六个城市都设有临时落脚点。”宋乾朝面无表情道,内线是他亲自安排的,平时也是他负责跟内线沟通联络。
“好,路上把地址发我。”独眼男子缓缓起身,冲戚洪波点了点头,走向书房的门口,临出门前,他的视线落在书架旁的少女脸上。少女冲他微微一笑,他点了点头,推门离去。
目送背影离开,少女才默默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她觉得似乎只有这句话才配得上那个孤寞的背影,但转瞬似乎又觉得这句话不太吉利,又呸呸呸了几口,然后掩口笑了起来。
书房里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个智商超人的少女的存在,说话办事也都不避讳,戚洪波听到笑声,招了招手:“小五过来,老爸今天很开心啊!一个老对手倒了,这可是值得我们普天同庆的好消息啊!”
戚小涵同学便放下手中的那本《不能承受生命之轻》,从躺椅上起身跳了下来,嘻嘻哈哈走了过来:“老爸,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呢。可是,为什么要对一个老人下追杀令呢?多不人道?”
戚洪波哈哈笑了起来,他从来不会怪责女儿的善良,女孩子嘛,难免心慈手软。
他的笑声还未曾落音,便听到小五接着道:“对于那个老人家来说,最怕的就是个死字,还不如将他交给李云道去折磨,死前还要经历身败名裂和身陷囹圄,这样岂不是更解气?”
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戚小江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戚洪波也很诧异,剩余的宋、卢二人倒是觉得这也算是戚家青出蓝而胜于蓝的后起之辈。
“行了,你们慢慢聊,老妈熬了莲子银耳, 让我快快去喝汤。”小五扔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男人,临出门前吐了吐舌头,她本不想说话,但还是没能忍住,算了,就算自己还上欠那家伙的人情,不然抓不到姓汤的,李云道这会儿应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
一日后,李云道的确急得像只火急火燎的蚂蚁,因为等他带人赶到邻省的那方小宅院时,早已经是人去宅空。这一次,李云道终于可以确定,王抗日身边有内鬼了。汤力所述的那处地址,只有自己和巡视组的人清楚,连战风雨和木兰花也是到了省境时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站在那方显得略有些破乱的小宅院里,李云道看着阴霾的天空,久久不语。
“头儿,人应该已经走了一阵子了。”战风雨和木兰花搜完整所宅子,不无遗憾地道,“这里显然平时没有人住,垃圾桶里也只用些便当盒,厨房里一丁点油烟都没有,说明这里的确只是一个落脚点。只是我们现在并不清楚,汤林阳的下一站是哪里。”
李云道叹气道:“终于还是晚了一步,如果真的被他溜出国去那就麻烦了,也行这辈子也不能让他绳之以法了。”
手机震了震,是戚小江的微信,只有两个字:成都。
李云道微微一怔,迅速下令,乘坐最近的航班,目标成都。
在江东省至天府成都的动车上,老人闭目养神,木荆已经拿了三次盒饭过来,老人都摇头说不饿,这是第四次。
“先生,还是要吃些东西,您之前也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您早餐没吃,午餐也没吃,现在动车上的快餐味道还可以,不信您尝尝。”木荆如同伺候老父一般,蹲在老人的身边。
坐在老人身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不无羡慕的看着老人道:“你就吃一口吧,你看你儿子多孝顺,我家那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猪狗不如。”
老人笑着将便当接了过去,放在跟前,对老妪道:“儿子这种东西,就是用来坑爹娘的。”
老妪笑道:“儿子们都不是个东西。”
老人也笑:“是是,儿子的确不是个东西。”
木荆松了口气,能笑得出、吃下饭就好。他起身,正欲转身,却陡然全身肌肉紧绷——一个独眼大汉正与自己擦肩而过。
杀气,极其浓郁的杀气!木荆上战场杀过人,下战场也一样杀过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闻得出这独眼中年男子身上浓郁无比的血腥味,那只独眼里对于任何事物的漠然。他知道汤林阳一旦离开西湖,很可能面临人人喊打的境遇,他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缓缓提手,只要这独眼大汉有任何不对之处,他将立刻将其当场斩杀,一瞬间的功夫,脑中已经闪过十种可以在火车上将独眼大汉干掉的方案。
就当他做好万全准备时,独眼大汉竟然离开了,当真是擦肩而过。
目送那独眼汉子进了另一节车厢,他提起的心才落入胸口,只是还有些疑惑,这种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跨省大枭,怎么就没被警察发现呢?
老人见他还在过道里,笑着道:“你也去吃些东西吧,这火车还有八个钟头才能到成都呐。”
木荆点了点 ,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并没有注意到,在另一节车厢里,隔着透明玻璃,恰恰能看到正跟身旁老妪谈笑风声的老人。
龙井山庄, 王抗日与汤力隔着一张桌子,相视而坐。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汤公子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精神还有些萎靡,这些天的遭遇对他来说,宛如一场恶梦。
“为什么要举报汤林阳,他是你的父亲。”王抗日缓缓开口问道,“不要跟我说什么大义灭亲,这些话留给法庭上再说,我要知道真相。”
汤力拿起桌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口水:“他不是人,他是一个恶魔。”
王抗日从汤力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他们正在谈论的人,真的是能食人血骨的恶魔。
沉默了良久,他才继续道:“他用慢性#毒药毒死了我的母亲,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因为他又想故技重施在我身上,可惜他低估了我的智商。”说着,汤力大笑起来,是真正的捧腹大笑,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戛然而止,带着哭腔道,“枉我以为他是真心爱我母亲的,他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十足的万恶之源。他是官员,却在背后卖官鬻爵,操控贩毒。你猜他赚的钱都去哪儿了?哈哈哈,说出来要笑掉大牙,你知不知道,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在做身披黄袍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