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圆月如银盘,负手立于檐廊下的老人望着明月,面露唏嘘。,生与死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历经沧桑变换的国度里十四亿百姓的幸福和安康。同样的圆月下,此时此刻定正上演着人间百态,有热情似火,有决绝似冰,有雪中送炭,也有落井下石。老人举头望明月,轻叹一声:“若得安逸幸福,谁又愿背井离乡颠沛一世呢?”
“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总想踮着脚尖看得更远一些,再远一些,哪怕也许那些虚妄并不是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但为了迎合普世的价值观,也要去试试,撞了南墙也还不一定会回头。”身后传来李云道的声音,看着孤独过中秋的老人,李云道不禁感慨万份——老人的背脊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微微有些驼了,这座江山太过沉重,这副承载着亿万百姓幸福的担子对于一个早该安享晚年的老人来说,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沉重了,“老师,秦伯伯和二叔都没有回京?”
老人生微微叹气:“川中地震,伯南去前线坐镇指挥救援了。仲颖有新任务,去北欧了。潇潇跟着仲颖一起去了北欧,剩下两个小兔崽子从美国转学到剑桥了。”老人说着说着,微微一笑,“都说人越到晚年,越在意跟家人相处的时间,可能就是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所以总想跟家人们多待一待。不过好在这一次碰巧你回来了,那就辛苦你俩小两口陪陪我这个糟老头吧!”
李云道笑道:“所以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的确是有道理的。”
老人爽朗笑道:“总不能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拖了你们年轻人的后腿。”
晚餐算不上丰盛,但很健康,素食偏多,也有几样老爷子偏爱的江南卤肉、无锡小排一类的肉食。年初老爷子被保健医师团队下了禁酒令后便很少沾酒,今晚蛮着医生将珍藏了好些年的青梅子酒拿了出来:“梁大夫回家省亲了,那位老同志要是在,我可碰都不敢碰,趁着这个今晚的机会,陪我喝几盅,许久不碰酒了,馋得慌啊!”
李云道本想阻止老人饮酒,但又觉得拒绝老人喝几盅的要求似乎太过于残忍,想了想,将自己的酒杯也推到秦孤鹤的跟前,满上两杯青梅酒,剩下的一大罐都放在自己面前:“老师可不能小气,这青梅酒是姑苏西山的青梅吧?我可尝不到这样的好东西,这两杯归您,剩下的归我,今儿喝得完就喝,喝不完明儿我打包带回西湖慢慢品!”
老爷子气得语塞,指着李云道又气又好笑:“打秋风打到我这儿来了,你这混小子!不过看在抗日这趟下去,你办事还算妥贴的份上,这罐青梅子酒归你了,老头子我今儿就沾沾你的光,不多,就两杯!”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老爷子讲些忆当年的趣事,李云道便能从经史子集里拎出些古今论道相背的有意思话题跟老爷子探讨,阮钰更多的是在倾听,尤其是在听自己的男人将各种经典信手拈来的时候,抚着小腹的女人忍不住两眼放光。
“巡视组下浙北的事情你处理得还算妥当,不过有些人的表现,就过于急功近利了,虽然给了赵平安当头一棒,但也给自己留下了无穷无尽的后患。”老爷子滋溜了一口青梅酒,又夹了一块无锡小排放在阮钰的碟里嘱咐道,“妊娠期,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当吃素菜可不行。”说着,又接着转向李云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谁。”
李云道点头,他当然知道秦家老爷子指的是谁。从巡视组跳过省里这不合常规的举动来看,就已经犯了兵家大忌,王抗日还好,毕竟背靠纪委,但曲费清就不一样了,他还是要留在浙北当地开展工作的,这一次将与赵平安之间的矛盾白日化,又彻彻底底得罪了汤党,就算汤系人马如今一盘散沙,但只要有人跳出来振臂一呼,在浙北政治生态圈里形成几个实力强大的派系也是极有可能的,但无论对于哪一个派系来说,曲费清都是对手,都是敌人。
“还是操之过急了!”李云道跟老爷子碰了碰杯,老爷子再滋溜一口,他便仰头饮尽怀中酒,“曲身上的学院派气息太重了,毕竟不是草根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对于政治生态圈里的一些规则他兴许还是有些蔑视的。”
“可不是吗?学而优则仕,现在官场上,大多许人的学历都是本科,顶死是个硕士,可曲费清当年可是博士生导师,在他眼里,那些草根官员跟草包没有太大的区别,长此以往,他会失去群众基础。我们党要求我们干部,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没了群众基础,我们什么都不是。”老人微微叹气,“国家能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或者是当年建国时诸多元老都没有想到的。你爷爷驾鹤仙去前,我曾跟他有过一番深谈,连他都觉得,我们当年摸着石头过河,能有如今的成就,已经属于难能可贵。我们需要精英,需要更多更好的理念导入到我们的国家治理中,但是却不是生搬硬套、照抄照搬,除了这些学术派精英,更多的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干部在管理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首长一直跟我们说的,‘要接地气’,什么叫接地气?就是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但偏今世有些人要将干部群体统统学术化、精英化,大力吹嘘什么宪政,多党,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啊!在上面待得久了,就脱离了群众,脱离了实际。”
李云道有些诧异,秦老爷子对于曲费清的这番评价是客观而公正的,但是他能听得出来,老爷子对曲费清印象不佳,那位如今或许还在为“大获全胜”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早已经祸根深种。
秦老爷子看出李云道的诧异,笑道:“利用赵家的祸起萧蔷,应该是你的主意吧?”
李云道有些尴尬,但在老爷子面前,他不敢有任何隐瞒:“不瞒您说,大哥弓角出事的时候,我就已经跟赵忌达成了联手协议。一方面我的确看不惯赵平安的作派,另一方面也是想给赵家制造些麻烦,省得他们兄弟俩总是给我们添堵。”
秦老爷子直接给一句评价:“坐收渔翁之利,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你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因素。”
李云道凝神想了想:“赵若普?”
秦老爷子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你,因为你不了解赵家,更不了解赵若普这只老狐狸。说实话,我这辈子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爷爷王鹏震,另一个人就是这个赵若普。当年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再加上很多陈年旧事,我与你爷爷反目,后来我仔细想来,这背后也有赵若普纵横捭阖的影子。你要知道,新中国成立初期,赵若普还只是一个正师级,后来国内数次风波,他都安然无恙,单他能一直得太祖信任这一点,就足以令人生畏。后来太宗老人继位,对他又是青睐有加,能两朝为臣,又能得那两位信任,这份功力就是放眼如今的华夏,也是仅为罕见的。所以你那点小伎俩在他的眼里,跟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什么差别。”
李云道顿时感觉颇受打击,一脸苦笑:“斗争经验不足,还是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些!”
秦老爷子笑道:“你是低估了赵若普的控制力。好在他也不屑于跟你们小孩子计较,但是这一次你们的那位曲书记,可能偷鸡不成,反倒要蚀把米了!”
李云道不解:“老师,大姑只是说赵平安可能有麻烦了,但并没有细说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情。”
秦孤鹤道:“有些同志,年纪一把了,学术上也颇有建树了,就是政治手腕上,还是小孩子的那套,被欺负了就告状,老打小报告,一次两次还行,到第三次,便会觉得是你的能力问题了。再说了,你看到有几个被作风问题打倒的部级官员的?这不是孩子气吗?他赵平安会缺钱用?老赵家手里的资源出说来要吓死一群贼娃娃。不过他手头的证据也不是完全没有力道,唆使杀人这一项,的确够赵平安喝一壶了,但有赵若普在,就是摘了月亮,他也能给你圆谎成是做科学研究,更别说杀几个人了!你看着吧,死掉的人的身份,不是间谍就是罪犯,反正都是死有余辜的!”老爷子许久不碰酒,此时喝了酒,双颊微红,趁着酒力,话也稍稍多了一些。
阮钰此时才插话道:“据说赵平安在国外留了后路,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只是不知道真假。”
秦孤鹤点头道:“如果曲费清这一次提交上来的证据里有这一项,那么赵若普底气也要弱上三分,不过似乎他搜集的证据里并没有海外证据。否则……”老人并没有接着往下说,赵平安执掌浙北,这原本也是一着妥协后的无奈之棋,如果能让赵平安挪一挪位置,自然也是老爷子乐得看到的局面。
全程老爷子提也未提关于铝合金手拎箱的事情,仿佛那个此时已经是联参囊中之物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用完餐,又闲聊了些家常话题,李云道便要跟阮钰携手告辞,毕竟是中秋夜,他想陪阮钰回去看看阮家的那位老祖宗。
只是还末出秦家大门,便看到周树人慌张地疾步走进门厅。
“师兄,出什么事了?”李云道拉住急得大汗淋漓的树人师兄。
憨厚的周树人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李云道都没看清,正想甩开手,却发现是李云道,这才低下来,焦急小声道:“你们千辛万苦送来的东西不见了!”
“什么?”李云道与阮钰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