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层层书架的书房,依旧那张透着股文人雅士风范的书桌,依旧是那暂新的文房四宝,但此时却早已物是人非。
一场嚎啕大哭后,戚小涵的俏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单手紧紧拉住那人衣袖的一角,像个怯生生的孩子,似乎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又会陷入先前的噩梦。
李云道看着书房中的一切,微微有些唏嘘,光阴似箭,白驹过隙,“老七头”这个曾经在浙北地下世界赫赫有名的绰号此时应该早已经湮没入了历史的长河。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身后如同依恋父兄般的不肯撒手的姑娘,微微一笑:“放心,我不走!”
倔强的姑娘点点头,又飞快摇头:“我知道,可我就想这样跟着你。”
李云道哭笑不得,宠溺地揉了揉姑娘的脑袋:“好好好,就这样跟着!”
还残留着泪痕的俏脸嘻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就死掉!”
“我命大,运气也不错,所以阎王爷又放了我一条生路。”李云道感慨万份,看着这间自己曾经与戚洪波见过一面的书房,便最是会感慨世事无常。
“你本身就是‘李阎王’,这不是江北的那些人给你起的绰号吗?”她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道,“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比从前更威风!”
“威风?”李云道苦笑,“威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子的你,更好一些。”
“为什么?”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体制里的你就好像被缚住了手脚,现在这样,更真实了些,也更快乐了些!”
李云道知道戚小涵是个顶顶聪明的姑娘,否则也不会在那般小小的年纪就被浙北大学竺可桢学院录取,但他更清楚,戚小涵其实跟自己很相似,这是一个一眼便能看透人心的姑娘她看出来了,如今的自己,褪去了某些枷锁后,反倒找到了某些事情的真谛,于是自己是真正平静而喜乐的。
年轻的姑娘,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就适应人生的生离死别,父亲的暴毙,家人的移民,而后关于李云道的“噩耗”传来,让这个原本心智就比普通孩子要成熟的姑娘更快地找到了对自己来说更为重要东西。
“刚刚那些人是什么人?”
“在缅国追杀我的人,隶属于一个很神秘的古老组织。”
“他们是想通过我,把你引出来,对不对?”
“嗯,大致应该是的。”
“那么,他们是觉得,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对不对?”
“嗯,的确也是很重要的。”
“嘻嘻,这句话我爱听。我本来以为你死了,所以昨天还想着是不是要去莫干山里找个尼姑庵削发去。”
“哪座尼姑庵这么倒霉?”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知道。”
“好吧,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李云道微笑着看向这个四年前总是戴着一幅厚重框架眼镜的姑娘,如今女大十
八变,原本胚子就不错的姑娘已经嫣然从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变成了一枝绽放青春的玫瑰,哪怕花瓣上还滚动着年少的泪珠,但丝毫不影响她的魅力。
清醒过来的独眼大盗给李云道送来一壶茶,神情前所未有地恭敬。
“刚刚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其实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从那只仅剩的独眼里,李云道读到了某些信息,便笑着安慰这位心甘情愿将下半生奉献给戚家的江湖儿郎,“是我连累了你们,所以也是该由我来解决才对。”
独眼大盗眼中的感激和敬意依旧不减:“您和五小姐继续,我在外头把门。”
退出书房,他便看到那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坐在书房旁的楼梯上托腮发呆,如果不是刚刚恰好他苏醒过来看到这原本蹲在花坛上仰望星空的青年徒手干掉了黑衣人,他一定不会将这个看着有些呆萌的小家伙跟绝世高手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想了想,黄信仲又去沏了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端到楼梯旁,递给那发呆的青年:“润润嗓子!”
龙五感激地冲独眼大盗露出一丝笑容,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贼兮兮地凑到黄信仲耳边,小声问道:“他们俩在里头做啥子呢?”
黄信仲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龙五便突然露出一个恍然而神秘的笑意:“你不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了!”他有些恼火又羡慕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最后长长叹息一声,忧伤道,“丁香啊丁香……”
经历人生的起起伏伏,黄信仲哪里猜不出这年轻人是怎么样的,但作为戚家的忠仆,对于里面那位的看法是复杂而矛盾的。如果他让来看,李云道绝对不是五小姐的良配,毕竟他已经娶了两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还跟那个什么大明星齐褒姒一直在眉来眼去,像李云道那样的人,留给女人的时间本就很少了,如此一来,能分给五小姐的也就更加少得可怜了。可是看五小姐前段时间的样子,却是早就陷了进去,这种事情,却也不是他这个忠仆身份的人能够左右的。更何况,五小姐从小便很独立,恐怕就算此时戚先生还活着,对五小姐能产生的影响都是极为有限。更加令他担忧的是,出身戚家的五小姐如此优秀,怕是除了李云道这样的男人,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就真正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
坐在深色木质楼梯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龙五看了一眼身边的独眼中年人,好奇问道:“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黄信仲再次愣了一下,这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问这个问题,但他看得出,身边这位身手堪称超一流的年轻人并没有恶意,相反一反赤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更像是关心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
“年轻的时候,少不经事,碰到一个女人……”独眼的中个男子慢悠悠地讲述着属于上个世纪的故事,他的语速平缓,语调低沉,故事不长,却听得一旁的龙五瞪圆了眼睛。
“这么说,你的眼睛
是被那奸夫刺瞎的?那女人还生生捅了你两刀?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龙五仿佛看了一部恐怖片般捂着自己的嘴巴,同情地看着身边的独眼大盗,“那你报仇了吗?”
黄信仲没有回答,只看着深色木地板上的木纹,嗯,很像当年那些血泊的轮廓。
“今天那些是什么人?”他似乎觉得当年的事情已经结束,所以不愿再多赘述,话锋一转,问道,“那黑衣人的身手相当了得!”他突然又想起身边的年轻人几乎一招就将那黑衣人制服,但年轻人手上的功夫却让他看不出门路。
“坏人!”龙五用最简单地两个字答道,但想了想,马上又补充道,“很坏的那种!”说完,龙五还留给独眼中年人一个神秘的微笑。
黄信仲哭笑不得,如果这青年不是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话,那便是有着与他的年纪不相符合的深沉,但独眼大盗却更倾向于后者那黑衣人一个照面就放倒了自己,而眼前这位却一招便杀掉了那黑衣人,他宁可相信,这是一位室外高人调教出来的高深莫测的徒弟。
两个钟头后,李云道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雀跃得如同得了三好学生般的戚小涵将他到门口,却依旧恋恋不舍。
“往后出入还是要注意安全!”他如同四年前那般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嘱咐着,转身欲走时,却突然又停下脚步,笑着说道,“记住,李云道没那么容易死!”
那张青春洋溢的脸上红霞满面,她嘻嘻笑着,拼命点头:“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最后的目光,落在忠心耿耿的独眼大盗身上,他微微点头致意:“辛苦了!”
也算经历过无数风浪起伏的黄信仲依旧有些激动,忙摇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李云道拿出一张纸片递给独眼男子:“往后如果有紧急情况,就打这个号码!”
戚小涵雀跃着跳上来:“我都没有你的新号码呢!”
“手机拿来!”
姑娘窃喜,还是扮作乖乖女一般地拿出手机递了过去。
他输了号码,保存好,说道:“我还活着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开,所以……你知道怎么找我!”
戚家五小姐俏脸通红,她突然想起,这些日子,自己往那个号码的手机上不知道发了多少条吐露心绪的短信,想到这里,小脸蛋不由得瞬间变得火烫,哎呀一声,便捂脸掉头就跑。
黄信仲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五小姐蹦跳得如同孩子一般的背影,苦笑摇头道:“李……您别介意,您安然归来,五小姐该是这世上最开心的几个人之一了!”
李云道笑了笑道:“你还要再辛苦些日子,等我把浙北这边的事情理顺了,便不会有人再来烦她了!”
黄信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昏黄的路灯下,目送这个一度跟戚家势如水火如今却又仿佛如世交的男子缓缓离去,不知为何,那个曾经身子有些佝偻的青年,如今的腰板却是那般地挺拔。
如同一枚能直冲云霄的青钢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