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凝思片刻,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亏你想的出来!恁地辱没了本王身份!张彪何在?带王侍郎去后面醒醒脑子!”
张彪早已在偏厅敬候多时,听到三皇子传唤,连忙进来。开 心 文 学 咧嘴笑着向诸位大人行礼,他嘴里一颗大黄门牙被阿呆在南湖击落,居然因祸得福,面貌不似以前那般狰狞可恶了。走到王侍郎跟前,拱手道:“王尚书,请吧?”不知是门牙漏风,舌头打拗叫错了官职,还是料定王侍郎“醒脑”之后,必会升官。
王侍郎出去之后,三皇子又道:“本王既然监国,就要顾忌国之威严。缩守于城内,成何体统?徐尚书,城外卫戍京畿的龙蟠、虎贲、狼骑三军,为何不动?”
徐化贞苦笑,将旁边几上的细瓷杯倒扣在案上,道:“兵部嘛,就像这只茶杯。看起来jīng美华贵,却是个空架子。茶杯虽是装水专用,但yù饮时,总要有人放茶叶,添热水。”
“龙蟠、虎贲、狼骑三军,虽是甘甜清冽的好水,却没有倒入茶杯中,又岂能泡茶?就算强行注入,没有茶叶,也是饮之无味的。”
说完,他顿了顿,高深莫测的续道:“这茶叶,便是兵符!”
帝**制,各大将领平时有统兵之职,却无用兵之权。若要发兵点将,就算有云皇陛下的圣旨都不管用,须得有兵符。兵符所系,是天下之安危。自不能由兵部保管。
徐尚书这一番话下来,场中人个个面露难sè。均觉掌管兵符之人,绝非他们几个能搞定的。
胡彦抚须沉吟,良久才道:“那位虽不在城中,余威犹在。嗯,这事儿须不是‘掳了他老婆’能解决的......”说了半句,自觉失言,又见三皇子并其余诸人脸sè不善,尴尬接道:“况且这也不合礼法呀。”
胡彦能坐到礼部尚书这个高位,除了善于当托儿,深受云皇倚重之外,胸中韬略也是不凡。三皇子本极期待这位两朝老臣的高见,没想到他沉吟半晌,居然说出这么一句废话。心中不爽,暗道:“那人的老婆,除了吾师,天下还有谁敢打主意?”口中却说:“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军务,武安侯的本事,咱们是人人钦佩的。兵符由他执掌,最妥帖不过。可惜沈侯外出,不知何时归来。万一局势变化......”
胡彦神秘道:“我听说,沈侯此去,是去高唐寻仙......”
三皇子白了他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鬓角,似乎有些头痛。犹豫道:“既是寻仙,想必兵符这种人间俗物,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了。”说完环视诸人,面带殷切。
诸人面面相觑,暗自腹诽。三皇子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沈重阳不在家,兵符却在家。侯府左右无人坐镇,劳烦你们帮我取来。
能被三皇子夜间聚来相商,在场诸人哪一位不是当朝高官?既然官位很高,那智商就绝不会太低。迅速盘算了一番,自问自己府中供着的那些高人清客,潜入武安侯府取一两件物事,应该不难。但盗窃兵符不但是和叛逆一般重的大罪,也相当于和武安侯彻底决裂。协助三皇子,事后最多是加官进爵,混个公爵便没边了。倘若沈重阳归来问罪,找自己清算,哪里能逃得命去?三皇子是皇室血脉,地位尊崇,又有叶傅护佑,自然不惧。但自己可没有这等强劲靠山!是以人人无话。
三皇子等了好久,见无人请缨。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却愈加温和。从案下取出一件黑布包着的狭长物件,哐当一声放在了书案上。掀开黑布包,里面又是两个布包,一宽一狭。
三皇子恭肃起身,将较狭长的布包横托于胸前。问:“吾师所遗神兵,比父皇尚方宝剑如何?”
众人心中一凛,心中想:“朝中‘太子少师’之类的虚职不少,熊玉章便是其一。何况三皇子非太子。他口中的‘吾师’,自然便是太傅叶西灵了。但叶太傅向来视神剑重过xìng命,岂会轻易假于旁人?”口中俱道:“虽不及尚方宝剑天威浩荡,但在武林中,真个能号令天下。我等虽不是武者,见剑也等若见叶傅亲至。”
三皇子满意点头。掀开了布包。里面赫然便是叶西灵赖以成名的秋水剑。长剑无鞘,刚露出半截,便犹如一泓秋水泛出。寒光凛冽,剑气森然,照得青灯无光,明烛黯淡。满堂诸人,莫不心中惊骇。只觉堂内温度陡降,仿佛寒冬忽至。
叶西灵长剑极少出鞘。诸人又多是文官,谁也没有见过。自然无从分辨真伪。场中也有一两位叶傅门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来他们身份不够,三皇子能允他们列席旁听已是莫大的恩荣,又哪里敢胡乱质疑?二来剑气冲霄,除了叶傅,实在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御使这等神兵。
三皇子轻抚神兵。厉声道:“葛、辰二位师弟,命你二人执此剑巡查九门,有不尊我号令者,立斩!”葛辰二人,虽是叶傅门生,却并不是叶西灵正式的弟子,甚至连记名都不算。听得三皇子居然当众称呼他们“师弟”,自是心中狂喜,道了一声“定不辱命”后,匆匆领剑去了。
三皇子又道:“胡尚书,你执天下礼,不知‘符’之礼为何?”
人无礼而不立,胡彦上位靠的就是这个“礼字,刚才妄言要‘动了他的老婆’已是无礼之极,所以心中颇为惭愧,听得三皇子问及老本行,顿时jīng神抖擞,脱口而出:“符者信也,分而合之。盖帝王赐符于臣子,代行皇权,以昭大信......”说到“以昭大信”几个字时,见三皇子面sèyīn沉,于是话锋立转:“沈重阳手中的兵符,可不是分而合之的半片,而是完整的。独掌天下兵,嘿嘿,这凡事论上一个‘独’字,哪里还有什么信义可言?陛下宽宏,不疑于沈侯;沈侯不仁,却失信于天下。沈侯擅权,不合国法,不合古礼。”
事涉沈重阳,虽然是背后说坏话,但三皇子仍是极慎重,绝不肯顺着胡彦的意思走。诫道:“胡尚书说话可得注意点。漫说没有证据,便是有,沈侯专兵也是父皇特许。如何轮到我等说三道四?不过眼下沈侯外出,这从权之计嘛......”
大理寺卿林宇辰已冷眼旁观半晌,见三皇子的心意已经探明,便不再故作深沉,凝神道:“恰好昨夜读史,前朝大元帅毛文龙,狡诈专兵,不服皇命。为了制他,当时朝廷曾新制兵符,罢黜旧令。请问胡尚书,这以新换旧之事,可还合礼么?”
胡尚书连拍大腿,即赞叹又懊恼:“这等绝妙主意,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道:“林大人学识渊博,胸中韬略远胜徐某。此计甚佳,甚佳!”他处处依礼,却全然不顾前朝的毛文龙不过是一总兵,绝非什么大元帅。
三皇子却似乎对这良计丝毫不感兴趣,随口吟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沈侯是何等人物?岂能说换便换!不知以此物易兵符,如何?”
说着,他解开了另外一个布包。里面包着一柄宝刀,鞘式古旧,漆sè斑驳。分明便是沈重阳的碎星刀。当下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沈侯自重身份,近十年来便很少动用这柄宝刀,但他的脾xìng远较叶西灵随和,有后学晚辈请教武功时,总是不吝赐教,所以刀虽不出鞘,却是人人认得的。
三皇子一手握鞘,一手持柄,想要抽出给大家验明。偏生这刀好像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傲气,废了好大劲儿才抽出一半。但见刀身不知是以何材质打造而成,似白非白,光泽尽敛。上面以玄sè镌刻着莫名其妙的图案,倒像是一副星图。
又抽出一截,诸人登时站起,脸上极尽骇然之情——武林中威名最著的一柄宝刀,居然断了!且断口处不甚齐整,不像是被其他神兵利刃所削断的,倒似被人以大力生生拗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