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朱樉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只有皇帝镇定自若,不过苍老的脸庞上也有些恼火的模样。咬着牙刚说了一个:“宣……。”
还没有继续说,蒋瓛便应声而入,向朱元璋行礼奏道:“参见皇上。”
“有什么事情?”这时,朱元璋也发现有些不妥起来,蒋瓛虽然将身后跟着几名侍卫留在了门外,但却有着一种恼羞成怒,或者是很憋屈,又显得些许伤感的表情。
“皇上,刚才接到汝宁知府赵如云报呈中都留守司的奏折,称晋王在遂平县一带遇刺,现在下落不明……。”
“这就是你紧急觐见的理由?”朱元璋肿亮的上眼皮动了动,一双显得浑浊但依然严厉的眼睛早就看出了蒋瓛心中的慌张,不过一时间因为自己的思路被打断而恼羞成怒,竟然没有注意到蒋瓛所奏的内容,急怒之下,怒视着蒋瓛,等待他的回答。
“皇上,汝宁知府赵如云报呈中都留守司的奏折,称晋王在遂平县一带遇刺,现在下落不明……。”蒋瓛也有些沉不住气,当然没有把握到朱元璋此时的心里,看到老朱不问自己儿子的死活,反而责问自己的无礼,不由重复的奏了一遍。
“你说什么?”没有等他重复完,朱元璋打断他的话问道:“你说棡儿遇刺,下落不明?”
“请陛下容禀!”蒋瓛跪下,继续说道:“五日前,中都留守司衙门奔来一满身伤痕累累的军卒。指挥使焦军亲自接见,那军卒自称晋王亲卫。说到晋王在遂平遇刺,请求发兵前往寻救。并出示了晋王府腰牌。当时由于时间紧急。来不及请示朝廷,焦军不敢怠慢,令自己卫队前往寻找,却发现在嵖岈山一带满是尸体…….。”
坤宁宫内一片肃静。似乎觉察到那同时射来的目光组成的锋芒,抬眼帘看看老朱,那苍老的脸上正升腾起火山爆发前的浓烟,抽搐的长下颏正掀动着的白须,俨然是将要从万丈崖上咆哮直泻的瀑布……。
“刚才就是因为此事,微臣听到消息后。马上就过来觐见皇上。”
朱元璋陷入了迷惘之中,似乎不敢相信蒋瓛所奏,蒋瓛也是一脸的懊丧,皇帝的原意,就是将朱棡调入京师之中,拖延到五月之后再令其返回封国,或者干脆就让朱棡留在京师中做宗人令,一个空头王爷在京师之中,对于诸王心理上也是一种威慑。朱元璋想要通过打击秦王、晋王和燕王这三个势力最大的藩王,达到震慑诸王的目的,可未曾想到,朱棡竟然遇刺。想一想,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更不要说别人了。
想到刚才得到的详细消息。蒋瓛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向朱元璋大声说道:
“皇上。微臣认为晋王遇刺,那秦王说不定也有危险。所以才带侍卫前来,要将秦王暂时保护起来,直至擒拿到凶手为止。”
朱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滋味,父皇和蒋瓛的对话,关系自己,但是自己竟然没有说话份,到最后,这个胆大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说要将自己保护起来,这种保护,明显就是另外一层意思的囚禁,身为一国藩王,又曾经统兵数十万的他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
冷笑道:“孤王身经百战,用的着你来保护吗?三弟遇刺,必须要给…….。”
“樉儿!”朱元璋霍然转身,喝道:“你暂时不许说话,不准放肆!”
继而对蒋瓛说道:“秦王不用你们锦衣卫的保护,你速速将详细情况奏报于朕知晓。”此时的朱元璋已经从儿子的不幸中惊醒过来,马上追问着朱棡的下落。
蒋瓛呈上中都留守司的奏折和那名亲卫的叙述奏折之后,执拗地进言道:
“微臣冒死乞求,秦王应归入朝廷保护,以防止意外的发生,否则再出此等事情,天下臣民沸怨,皇上……。”
“罢了!”朱元璋不耐烦地挥手制止,同时朝蒋瓛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保护秦王,把原因说出来吧。”
“请皇祖父恕罪…….。”蒋瓛再次咬牙,心一横,接着说道:
“微臣接到有司禀报,此次晋王遇刺,于秦王的下属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微臣不能在枉顾皇室藩王的安慰!”
“哦?”朱元璋昏花的老眼闪动着警觉的光芒,朱樉既惊且怒,想说话碍于父皇在侧,不说话,听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意思,王弟之遇刺,竟然怀疑是自己主使,站出哑声责问道:“你敢污蔑本王…….。”
“微臣不敢!”
看见老朱没有想插口的意思,于是转向朱樉,稍微的施礼便缓缓问道:“朴正洙、金希澈、韩庚、金钟云、金英云、申东熙、李晟敏、李赫宰、李东海、崔始源、金厉旭、金起范、曺圭贤这几个人秦王应该不生疏吧?”
朱樉悚然一惊,马上就明白了锦衣卫一直在注意自己,还未等他回答,蒋瓛又问道:“如果这些人秦王不认识,那么李芳果,秦王应该不生吧,这些人为何在京师中一直和秦王保持着秘密关系,却在此时都突然失踪了呢?”
朱元璋此时却是糊涂起来,疑惑的把目光转向朱樉,仿佛是看出了老朱的心理,蒋瓛作为皇帝的心腹,索性一次性将事情全部抖露出来,道:“启禀皇上,那李芳果乃是高丽李成桂的儿子,而开始微臣所说那些十三人,其实是高丽王子李芳远手下的十三太保。”
接着用一种厌恶的口气说道:“说是十三太保,其实不过是那李芳远的十三个男宠而已……。”
蒋瓛也十分无奈。
今日早朝皇帝突然有些体力不支,提前散朝。早朝散后,刚刚回到锦衣卫的衙门之中还没有喘一口气。便被匆匆赶来的指挥使佥事请到一处密室,几个锦衣卫的头目已经满面焦急的在哪里等着。
当听到晋王朱棡遇刺失踪的消息后。蒋瓛真的有些怀疑,朱元璋父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灵感应,要不怎么就在早朝时突然体力就不支了呢?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想这个诡异的问题。
现在最大的隐患就是,朱棡遇刺,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这件事说吸引,试想一下,朱棡是谁要求者进宫的,朱棡真的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平常人只用半边脑子就可以想出主要矛盾所在。
已经来不及考虑,当想起朱元璋刚才召见秦王如坤宁宫问对,蒋瓛就知道这件事情拖延不得,自己已经是黄泥粘在裤腿上,不是屎也是屎了,应对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怎么把这盆脏水泼在别人身上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最好的目标当然是秦王朱樉了。更何况,蒋瓛等人从内心深处已经认为是朱樉搞的鬼,嫁祸于其身上更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想起了在洪武二十四年六月九日,锦衣卫发回的消息。高丽王子李芳远、李芳果以商贾的身份拜访秦王,三日后,李芳远离开返回高丽国内。而高丽王第二个儿子李芳果和李芳远手下的十三太保却是隐匿在京师之中,未曾离开。
而且属下又禀报说。李芳果协同十三太保曾经和秦王在京师中多次相见,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手下的十三太保,也就是蒋瓛所说的那些朴正洙、金希澈、韩庚、金钟云、金英云、申东熙、李晟敏、李赫宰、李东海、崔始源、金厉旭、金起范、曺圭贤等人却失去了踪影,只有李芳果现在秦王府中居住。
虽然时间紧急,但是蒋瓛马上就想起利用这些情报,鉴于朱元璋疑心甚重,而且朱樉又结交外藩的事实作为反击,不管关联上与否,先把朱樉给扣起来,然后再做打算,因为实在没有时间去做别的准备了。
这件事情必须要第一时间报于朱元璋知晓,多拖哪怕半个时辰,皇帝的疑心就会越重一分。
先发制人制人、后发制人受制于人。果然,朱元璋刚刚得知晋王噩耗,根本来不及判断,随后就被蒋瓛所说的高丽王子的事情所吸引,潜意识中,已经将两件本来相关不太大的事情联系起来。
甚至比蒋瓛想象的效果还要好一些,因为朱元璋一直觉得朱樉不是个能甘心屈居人下的枭雄,在这种情况之下,坤宁宫一时形成了僵局。
蒋瓛咬死秦王与外藩有染,只是暗指和晋王之遇刺有关,而朱樉却苦于蒋瓛并未指责自己与晋王之事,心虚于李芳果的事情,无法辩解,因为他也不知道蒋瓛知道多少,还有多少底牌。
而朱元璋的多疑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晋王遇刺后下落不明使他有些乱了方寸,而自己的儿子身为藩王却和外藩交往密切,无法解释,更是使他陷入了矛盾当中,说句实话,在朱元璋的内心深处,两件事情他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兄弟祸起萧墙,不愿意相信秦王怀有不轨之心,不愿意……。
看到父皇的脸色愈来愈不善,朱樉心里大叫不妙,急忙跪下想要解释,朱元璋却在此时说道:“蒋瓛,传朕口谕,宣驸马都尉庞煌觐见。”
蒋瓛连忙应了一声,亲自走到坤宁宫外,向亲信传达了皇上的口谕,让其快去,然后回道殿内,看见朱樉一脸怨恨的望着自己,却是脸色一变,将头转向皇帝朱元璋,竟然不去理会朱樉,向朱元璋跪禀道:“皇上,晋王进京之事,本来隐蔽,却不幸遭人暗算,微臣认为宫中必有妖孽,所以,微臣奏请皇上准许微臣清查宫中。”
那边有个太监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而朱元璋沉吟不语,没有得到允许,侍卫们只好站在蒋瓛旁边,不敢妄动。稍后,距皇城不远的临安公主府接到圣旨口谕,庞煌如飞似得的前来。
朱元璋看见庞煌进来,只是颔首不语。似乎在权衡利弊,蒋瓛却是有些不耐。满腹的心事,锦衣卫方面。他已经让几个心腹属下权宜行事,前往秦王在京师的府邸布控,千万不可让李芳果逃脱。另外,已经发出飞鸽传书,号令锦衣卫探子全力清除中都、河南、汝宁、开封等地的动向,晋王虽然只带了五十名亲卫,但快马良驹之下,只是有一个活口到了中都留守司,可见要是伏击。动静肯定不小,应该有蛛丝马迹可以寻觅。
而且,在京师中的锦衣卫探子已经全力布控各个府衙、大臣府邸、以及要紧关口,现在蒋瓛真的害怕有什么变故,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说一句心底话,他也有些怀疑是不是秦王所为,因为朱樉先到京师,在坤宁宫刚才的神情也不似作伪。虽然知道其是一代枭雄,但是如果演戏那么逼真。那么大明的奥斯卡奖男主角真的非朱樉莫属了,这是以蒋瓛多了几百年的历史经验所总结出的。朱樉绝对是一个伪君子,但是更应该是真小人。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有些不像。以朱樉现在的处境,即将归藩自己,怎么可能搞这么多的幺蛾子。阻挡自己的归藩之路呢,但是想到了那个人的吩咐。蒋瓛还是决定将一切疑点都推在秦王朱樉的身上。
不过这样想也没有用,晋王遇刺。无论是谁做的,蒋瓛已经决定利用这次机会清除隐患,成功失败都没有关系,反正有人会帮助自己结尾,而且对于那个人的能力,蒋瓛表示了相信,又因为蒋瓛欠了那人的一个人情,此时正是回报的时候了。
所以,朱樉在他心目中已经默认成了罪人,就算是冤枉,也要把这盆脏水泼在朱樉身上,反正自己在锦衣卫内,已经不要想着有好名声了,那只是一种奢望。
在蒋瓛考虑的当口,朱元璋的心思瞬间变幻了几次,抬头看着朱樉的怨恨不言,看着几个臣子的肃然而立,其实他的心里也在剧烈的挣扎着。
“驸马都尉庞煌接旨……。”朱元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着驸马都尉节制广洋卫,昼夜保护秦王安危,以安全计,秦王在凶手为束手就擒之前,不得离开京师,着宗人府进驻秦王府,保护皇室家眷,非皇室中人,交与蒋瓛处理。”
“父皇……。”
朱樉的脸色大变,而蒋瓛却是舒了一口气,看来老朱在权衡之后,还是将天平倾斜于皇帝自己的判断。因为不管怎么说,秦王的疑点都是最多,此时维护秦王,无论目的和结果是怎么样,先例一开,以后诸藩王更加难以控制。
看到朱樉要开口,皇帝脸色一阵苍白,摆手示意不让其说,遂道:“朕累了,都下去吧,宫外之事,交与蒋瓛即可。”
朱樉心中不知是悲愤还是恼怒,开始来坤宁宫之前,还是满怀幻想,谁知道是父皇给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希望,然后又逐个戳破。竟是连告退也没有,大步走了出去。
庞煌可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连忙叩头拜别,随着秦王而去。蒋瓛示意了一下,一个侍卫跟着出去,而后,向朱元璋一辑到底,恳切奏道:“谢皇上的隆恩,微臣将会竭尽所能,救出晋王,查清奸妄。”
冷哼了一声,并未搭话,而是将头转向一边,蒋瓛向前几步,奏道:“微臣要带几个阉人出宫,为了避免皇上受惊,请皇上移驾。”
“什么移驾、什么受惊,连朕身边的人也要抓吗!”朱元璋火了,将手中的中都留守司的折子猛地掷向蒋瓛,急忙伸手接住,“你把奏折拿去,按照大明律法,如何处置,向朕作个交待!”
“微臣遵旨!”蒋瓛躬身说。朱元璋推开御案上的茶杯,用力过猛,水泼了出来,那个太监迅速走向御案皇帝身侧。老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朕限你在春节之前,一定要给朕一个交代,否则,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要考虑怎么做稳当才好。朕明日往孝陵拜祭你皇后,帮朕安排去吧。”
蒋瓛看到朱元璋向他挥了挥手,心一横,转身欲走。
“慢!”
“皇上还有什么谕旨?”
“尽量不要牵涉太多,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朱元璋想西城的方向看了看,便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蒋瓛已经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因为那个方向,正是韩国公所在的方向。
“微臣谨记皇上的谕旨。”
蒋瓛叩头跪拜,起身后,将目光定在皇帝身边刚才斟茶的太监的身上,朱元璋顺着其眼光看去,发现那个太监似乎有些害怕,毕竟才要过来几个月的功夫,朱元璋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往坤宁宫内殿走去,脚步竟然有些蹒跚。
那个太监嗫嚅着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来,在侍卫的押解下,出了坤宁宫,直往锦衣卫衙门而去。
皇宫又再次动荡起来,在蒋瓛的极力坚持下,内廷侍卫从宫中又带走了太监、宫女计十六人,一时间人心惶惶,李贤妃望着忧心忡忡的皇帝,沉默了很久很久,却也不敢打扰皇帝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