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是好的,安排好船队,齐泰便带领着着儿子齐天瑞并几十个侍卫上岸,朝见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朱标也极尽礼贤下士的古人遗风,在镇江的城门口迎接,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充分体现了君臣和睦的景象。
镇江距离京师不远,虽然商业繁华,却也没有建设行宫的必要,不过太子随遇而安,倒也不挑挑拣拣,因为在太子殿下的心里,江南的奢华,随便拿出来,都要比北平舒服的多,所以太子就居住的镇江府的四方驿中。
说的是个驿站,但其实并不小,尽量这镇江府衙,又和镇守镇江府的水军守备处不远,安全也安全,方便也方便。
但是一切不和谐就出现在第二天的清晨,在太子居住的四方驿,也就是第二天太子召见齐泰父子,商议进京事宜的同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子,竟然将驿站包围了起来。
没有暴力,没有喧哗,甚至就连在驿站内商议事情的众人都没有发觉,还是正准备外出的侍卫们发现了异常,赶快通传给了太子。
太子当然不会出面处理这些事情,但是当镇江知府等本地官员过去时,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在包围驿站的士子中,虽然很多都是年轻的学子,但是在中间竟然有几个大儒级别的人物,当然比不上方孝孺和解缙,但是仍旧可以让镇江知府陈光周后背发凉。
几次交涉,几次劝说,终于明白了学生的来意。这群学子的目的,竟然是请齐泰父子自绑进京谢罪。不要带领船队而走陆路,而要求也不过分。他们愿意徒步陪伴齐泰父子一起领罪。
事情大了,太子震怒,齐泰惶恐,而镇江府所有官员都是汗流浃背的如同末日,劝说不成,没有人理会,要用兵卒驱赶,还是不行,几个刚烈的学子竟然要自刎向抗。谁能敢让这些天子门生自刎,太子殿下也不敢。
几天来,所有人想尽了一切办法,都不能如愿,谁知有人出主意说是半夜出去,直接奔到岸边上船而去,但是也不行,那些学子仿佛是吃了兴奋剂一样,警惕的不得了。而且据从船上赶来的军士称,在码头也有学生在哪里守护,轮流值守。
几乎无计可施,整个驿站出现一批愁苦之中。转眼间已经过去三天了。
四方驿位于镇江城北,朱元璋有一次巡幸也曾驻跸于此,所以建设的还算可以。门楼宏丽壮观,五间飞檐抱厦顶覆琉璃瓦。两侧逶迤一色青砖墙。中为正门,左右各有两个边门。正门门楣上俯悬宽大匾额。堆金凸起颜体大字“四方驿”。厚重雄浑,遒劲古拙。
进入大门的院内,古木参天,夹道繁花,爽气袭人。穿过几座临溪假山,豁然开朗,如茵的芳草,宽阔而平坦,草坪的四周花木葱笼,数十间粉墙青瓦精舍呈孤形抱立草坪。有月洞门通入花园,花园的另一边,一座座四合院式的屋宇依傍地势高低栉比鳞次,错落有致。屋宇之间,以曲廊相连,廊外两旁,修篁簇拥。穿过曲曲折折的雕栏彩廊,拾级而上,扑入眼帘的白如霜雪的大理石上镌刻着三字汉隶:朝阳馆。
一栋三面临水的两层红楼掩映在天水一色之中,园林楼台,花草亭榭,典型的江南建筑,太子殿下便下榻于此。
上午,镇江城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丽日蓝天,阳光暖烘烘地洒在朝阳馆后蓝湛湛的湖面上,映出环湖岸边烟柳粉墙的倒影。
临水厅堂的轩阁全部打开,显得特别亮堂。太子殿下坐的是一张宽大的檀木椅,齐泰父子、镇江府官员,以及陪同太子前来的官员依次坐在茶几边的红木椅上。
太子殿下清秀红润的面孔虽然还是显得那么温和,但是从眉角间已经感到无奈的焦虑。他一边品茗,一边说道:
“本宫已有数年未回江南,江南更比往昔繁华了。不说别处,就说镇江雄姿,生气勃勃,秩序井然,乃各位大人辖制有方所致,可喜可贺。”
这些官场的客套话,此时在镇江的官员耳朵里,好像是针扎的一样。
见太子殿下的目光移过来,镇江知府陈光周连忙欠身说:“微臣惶恐,镇江若有起色,全赖皇上英明,烛照万方,官民将士无不感威威德,上下用命。太子殿下莅临镇江,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是臣下们的失职,待到事情结束,微臣自会上书请罪,辞职归田。”
“知府大人言重了,”太子朱标拐了一口香茶,说:“本宫此行,代天子迎接靖海侯归来,以示隆重......,”
突然挂起脸,严肃地说道:“但是此事必定会引起圣上震怒,汝等务必烙遵圣谕,善待学生,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和他们发起冲突,否则,如果发生什么事故,不管他是官是民,只要触犯此条,必定严惩不贷!”
截住话头,迅疾地向众人扫了一眼,陈光周心里一格顿,想说的话立即就收了回去,只能怨自己倒霉,撞到了刀刃上,这次只恐是凶多吉少了。
他猜谜似地注视着太子殿下,朦胧地看到了一线希望。太子殿下稍作停顿之后,语意温和地接着说道:“……本宫所到地方竟然出现这种事情,倒是本宫思虑步骤,惊动众位大人之处,特别是靖海侯,尚请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靖海侯齐泰连忙和儿子一起站起来,拱手说,“太子殿下,一切都是臣下引起,是臣下的过错,以臣下之见,不如依从这些学子,齐泰愿从陆路随这些学子进京请罪,还望太子殿下恩准。”
朱标拱手还礼:“靖海侯言重了,此事已经至此。修要多言了,如果如他们所愿。那么朝廷的颜面何存,以此为例。下一步恐怕就要无法无天了。”
镇江知府陈光周满脸堆笑,接着说道:“下官已命手下延请附近大儒过来劝说,向来就这两三日,学生们肯定会散去的。”
朱标点头笑道:“知府大人精明干练,本宫素有所闻。”
这班官员分别都被太子殿下朱标宣召过,心里都明白,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辞锋严厉,充满肃杀之气,但总给人有色厉内连之感。人们很快便想到最近传来的三位皇子的明争暗斗。心里恍然,这件差事虽然不是太子殿下的错误,但是遇上了,总是要伤筋动骨的。
齐泰听闻太子这么说,他只得坐下,心不在焉地听着各位大人的说话,这些官员开始都很谨慎拘谨,渐渐的话题开始沉重起来。
镇江水军指挥使人高马大,从座位上霍地站起。声若洪钟地说:
“太子殿下,我刘遂是个粗人,老家在合肥离京城不远,我老刘说话喜欢爽快。巷子里头扛木头,直来直去。遵照太子殿下的谕示,我已吩咐选派二百名精兵守护镇江码头。把大人的几十艘大船围了个铜墙铁壁,就连麻雀燕子也别想飞过去。而这些学生们的吃饭问题,我也安排解决了。至于起冲突,我已经严令下面不得发生,请太子殿下放心。”
“将军请坐下叙话。”太子朱标抬手示意说:“刘将军真是肝胆相照,快人快语,难得难得。”
听了镇江知府和这个赳赳武夫直露的陈述,朱标不愿在座官员都来谈及此事,赶忙把话锋一转,说:“此事我已经通传了朝廷,相信不日就会有圣旨降下指示行事方法,而学生们乃是国家根本,大家最近几天还是小心为是。”
众位官员立即随声附和,齐泰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心里充满了无奈和失望,他不知道太子的安排是真的无奈,还是怀有什么心思,但是现在他们父子二人势成骑虎,不上不下的,倒是真的很难受。
没有想到会这样的难受。看着太子殿下虽然在哪里谈笑风生,但是齐泰知道朱标心里也不会愉快,而且,这次无论是什么原因,自己已经把这个太子殿下得罪到家了。
他在海外这几年,大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枯坐了一会,看见朱标明显露出意思疲倦,所有的人都很知趣的告退,连齐泰父子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父子两人商量了很久,也得不出什么要领,饶是齐泰几十年的朝堂经验,齐天瑞那走遍天下的阅历,大家对这种陷入死局的事情,几乎无计可施。
到了如今,父子二人就是相死,也不敢去真的自刎谢罪,虽然齐泰心里真的有这种想法,他也不敢去实施了,对不起天子不说,他们一死,肯定是把朝廷架在火上去烤,就连今天齐泰想走陆路随着学生们的意思,都得到了太子的断然拒绝了冷面相对,要是真的去死了,恐怕自己的全家都要遭殃了。
但是不死呢?顺着事态的发展,两个人却成了朝廷和民间的一个对立面,而且这个对立面到底有多严重过,他们也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对他们说。
入夜之后,四方驿内一片寂静,院中洒满月光,大堂檐下的几串灯笼没有点燃,在夜风中飘摇,与前几日前太子迎接齐泰父子刚刚住进来时的灯光如昼的景象判若两个天地。
一条黑影似幽灵一般潜入前院,转过前厅,顺着回廊,穿过天井,趋向左首的一个庭院。
“站住!”卫士低声喝道,“什么人?”这是齐泰父子住的庭院,当然值守的也是齐泰的心腹卫士。
“有要事禀报靖海侯。”黑影亮出一面令牌,竟然是锦衣卫锦衣卫的令牌。沉着应道,“快请通报一声。”
不一会,黑影被引进庭院西边的一间小花厅,齐泰和齐天瑞心神不安地坐在摇椅上。
“参见靖海侯,”黑影抹去裹着的头布,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你是……”齐泰犯疑,上下打量着她。
“启禀侯爷,小婢名唤秋雨。是临安公主府侍婢,奉临安公主府之命叩见侯爷。”她跪下。齐泰想了一下。才省得临安公主府是谁,吓了一跳。
“噢。快起来说话。”
“谢侯爷,”秋雨起身,走进齐泰,压低声音说,“侯爷,其实小婢来由第一,是给侯爷报个平安,现在驸马都尉正在府上居住,很是平安。第二,是为侯爷捎来一句驸马都尉要说的话……”
“驸马都尉的话?”齐泰一阵激动,连忙就要跪下拜听老师的话语,被秋雨制止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老师有什么吩咐。”
秋雨按驸马都尉庞煌的交待,一字不漏地将该说的话向齐泰说了一遍。
“老师命我安心的在镇江住上几天?”齐泰似是自语地问道。
“是的,”秋雨点点头,“驸马都尉叫奴婢禀告侯爷。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很多事情皇上安排了,而侯爷以后自会知道。”
“驸马都尉还特地交代,是驸马都尉亲口说的。说知道侯爷是忠心的,但是不要盲目,沉下心来。就是最大的忠心!!”
齐泰心里一暖,知道是老师害怕他做傻事。不过能得到老师这样的肯定,就算是真的要齐泰的性命。他也死而无憾了。
“谢老师的关心和爱护!”齐泰有些想要流泪的感觉,这么的飞来横祸,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太好受。
“镇江水军指挥使刘遂是合肥人,这个人不可靠,请侯爷小心应对,千万不要轻信人言。”秋雨又道,“侯爷的麾下恐怕也有不可靠的,请侯爷自己斟酌。”
“请代学生谢过老师!”齐泰朝京师方向拱拱手,知道这些都是老师要对自己说的话,恐怕老师在进行着什么计划,不方便直说,会意的结束了这番谈话。
看齐泰明白了什么意思,秋雨也告辞了:“侯爷,驸马命奴婢禀报之后,速速回京,免得让人发现,生出枝节,奴婢告辞了。”
“慢,你一个女孩儿家,夜间多有不便,我派两个侍卫送你。”
“谢侯爷关照,不过那样反而招人耳目。奴婢自幼学过防身武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秋雨说罢,拜别齐泰父子,又消失在迷茫的夜里,有心之下,竟然真的没有人发现。
秋雨走后,齐泰坐下抿了两口茶,思考着如何对付明日在火上的煎熬,老师既然这么说了,自己索性就沉住气,省得坏了老师的计划……,再说了,现在进京,也的确不是时候,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该如何应对如今复杂的局面呢。
看来老师也开始想着自己的退路了,近几年来,虽然一直不在老师身边,但是凭借齐泰对于老师的认知,还有他们说做事情的危险程度,齐泰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据其他知道的情报,皇上的身体明显不行了,就在这新旧皇帝交替之际离开,老师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一想到近几日刘遂对自己极尽奉承之举,要不是老师提醒,也不知道他要引导自己走向何方,心里就是一阵冷汗。看来自己真的需要小心了。
而经过老师的提醒,说自己的手下可能也有问题时,齐泰和齐天瑞二人才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为什么自己从在海上就得到不好的消息,为什么自己在舟山上岸受阻,为什么这些学生的时间把握的如此准确,要知道,就算是太子殿下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大概行程,因为行船时常会有意外发生,谁也不敢报精确的时间,这是水路行走的习惯。
但是那些学生们,为什么就偏偏在自己觐见太子殿下时,将驿站围住呢?之前他们在哪里?难道地方上一点也不知道吗?听说大部分还是清华义学的学生,那就更可怕了,苏州距离镇江还有一些距离,为什么事先没有一丝警告呢?
要是稍微有些警示,相信太子殿下就不会冒险,那怕在江面上迎接,也比现在得到的结果要强一点。因为这样,对于太子声望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太子恐怕都应该有了承受不起的感觉吧!
齐泰这么想着,还想着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太子殿下,最后还是作罢,因为老师的交代之中没有这个意思,他也不在画蛇添足了。但愿太子能过了这一关。对于太子的印象,在老师庞煌的影响之下,齐泰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心里悄悄的认为,太子殿下似乎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当然,齐泰也不知道老师心目之中最佳的选择是谁。好像齐泰一直觉得,老师似乎不愿意大明有皇帝似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大明可以没有皇帝吗?其他怎么也想不透这个问题,也许是他根本不敢再往深层次里面去想了。
而此时的太子殿下朱标,在下榻的朝阳馆中,也是这么的想着,平素依赖的属官们,这次大都没有跟来,他真的有些为难了!!!
他不知道几个弟弟此刻的处境,只是想着,再这样拖下去,恐怕不等回京,就要被天下人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