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勤政殿内,申时行与王锡爵分东西站立,二人目观鼻、鼻观心有如泥雕木塑。 而龙书案后的万历脸sè铁青,手里狠狠捏着的一本奏折,非常想要捏断这个写奏折的卢洪chūn的脖子!一个六品的芝麻绿豆的小官,你怎么敢!
“陛下chūn秋鼎盛,正值jīng神强固之时,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rì所有。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了得。。。朱笔一挥,罚俸半年之后,又添了一行字:即着三人各降三级,发配外地,以观后效。
王锡爵目的达成,自然也不辞职了,笑嘻嘻拿着批完的折子退出去时,得意的瞟了申时行一眼,那意思我的任务完成,下边的就看你了。
看着脸sè难看的皇上,申时行也有点怵头,不过没办法,事情还是得说。沉吟片刻,“陛下,时做晕眩之症,想必是夙夜劳心戮力,勤于政事所累。老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只望陛下清心寡yù,养气宁神为上,若此国家幸甚,臣等幸甚,万民幸甚。”
这几句话重点就在清心寡yù,养气宁神八字上!若是卢洪chūn在此,估计一定口喷鲜血,羞死在这儿的。为什么人家申时行能官居一品,内阁首辅?什么叫高山仰止?什么叫叹为观止?如斯而已!
这种感觉体会最深就是当今圣上万历。没比较也罢了,同样一件事,从人家申时行嘴里说出来除了让打心眼舒坦没别的想法,可是反较卢洪chūn这厮的胡言乱语,着实可恶之极!
就在申时行将万历拍了个舒服,准备给卢洪chūn说说情,再趁机和皇上提一下立太子的时候,宫外内侍匆匆忙进来,后边跟着一位老太监,手中丹盘之上呈着一封书信样物事。
申时行久在宫中行走,识得这老太监是慈宁宫养心殿前的高福海,此人出现,便是太后有旨意到了。申时行只得暂时闭嘴。果然高福海撩袍跪倒,磕头启奏道:“陛下,太后娘娘着奴才送来一封书笺,呈皇上御览。”
万历和申时行都愣了,这是没有过的事情啊。李太后的底细他们都知道,在隆庆帝还是裕王的时候,李太后只是裕王府的一个侍妾,侥幸怀孕生下朱翊钧,才有今天的太后之尊。这位李太后jīng明过人,却少通文墨,基本上也就是识字班的水准,只能看懂个账本子的水瘃,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对于书啊信的一向绝缘,今天是那阵风刮的不对了?
“且放下,回去和太后复命,说我一会便看。”万历想先打发了高福海,便要和申时行说话。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高福海又跪下了,万历烦燥皱起了眉头。今天不顺的事太多了,一个一个就不能让朕清心一点么?怎么想过点好rì子咋就这么难??
高福海可没听到万历皇帝心中悲愤的呐喊,依旧扯着那尖的刺耳的声音道:“万岁,太后娘娘说了,要奴才等着您看完,领了您的训示才能回去复命。”
这下子申时行来兴趣了!眼皮子连跳几跳,多年从政的直觉告诉他有戏!那张笺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万历皇帝烦燥的想死,看不完的折子,批不完的奏章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有事没事得看这些有的没的。。。万历越发坚定了从此不上朝的信念。要是知道自已这封信能有如此奇效,打死李太后也不在这个点上送来了。
老娘送来的,再烦也得看,可是这一看下来,万历就拿不下眼来了。凭良心说,这文章写的很不错。写作手法新奇、别出心裁、独具一格不说,字里行间饱含真情,描写极为煽情让人眼前一亮。
字数并不很多,万历很快就读完了,接着反复读懂了几遍,砸吧砸吧嘴,心里隐隐有些不是味道。这是一个儿子描写他与父亲的关系的文章,看这字里行间,字字控诉,这爹不咋地啊。
那能这么对儿子呢?要知道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还是自已的强。禽兽啊!这爹是禽兽!这样的爹若是出在我朝,朕定要重重的治他的罪!
感叹再三,万历也没多想,看来是太后不知从那搞来了这么美文,这是特地送来让朕欣赏的吧。随手递给眼巴巴看了半天的申时行,“老师,你来看看,可算篇奇文!体裁新奇不说,难得是一片孺慕深情,跃然纸上啊。”
申时行是万历的老师,一般没有什么人在的时候,万历都喜欢叫他老师,而不是爱卿。申时行习以为常,他早就好奇那纸上内容,不等内待传递,直接伸手接过,果然不错。
万历郁闷的心情终于因为看到一篇好文章好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对高福海道:“太后有没有说,这文章是从那里得来?”
“这篇文章是皇后送来,乃是皇长子所做!”高福海很高兴,光看万历的脸sè就知道这次差当的差不了,主子高兴,这赏钱大大滴。
“什么?”万历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这一句话顿时让万历的好心情由峰顶直接跌入低谷,然后跌成稀巴烂。。。而一旁的也是申时行大嘴张开,惊的合不拢来。
不识字也不知道内容的高福海心惊肉跳:不能够啊,我没说错什么吧,这都什么反应啊。。。
万历皇上的脸瞬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黑,好吧,搞了半天那没人心的爹居然是自已!若是一般做人亲爹的,被儿子爆出这种秘闻,别的不说,吐两口老血是轻的,可是万历恼一阵后,被申时行一句话提了个醒。
申时行特别特别的高兴,高兴到连保全卢洪chūn的事都忘了!朝野传闻都道皇长子懦弱无能,可是就冲这一篇文章,谁人写得出来?别忘了,皇长子今年才六岁,就能写出如此真情实意,动人至深的文章,怎能是池鱼之辈!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长子文采斐然,正是陛下圣德天眷,我朝兴隆之兆,老臣诚心恳请陛下,将皇长子立为太子,必可上承天佑,下得民心。。。”
申时行的兴奋的嚎叫将处在失神状态的万历皇帝拉回到了现实,一伸手从申时行手中抢过那张纸笺,沉声道:“摆驾,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