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见寒窗凝雾,复叹年归何路。常念父母安,轻贱愁归家住。轻蹙。轻蹙。人与衣衫俱漉。”
病房里,一位面如菜色的枯瘦少女,靠于病床一侧,神情落寞地斜望着窗棂玻璃,时至初冬,夜来室内外温差较大,以至玻璃面上凝起一层茫茫白雾,她触景生情,嗟叹身上没钱,年关将至,不能衣锦还乡看望父母。
与少女同一间病房的叶玲珑,躺在床上闭目静养,听到旁边少女呢喃出这首凄然之情溢于言表的如梦令,起了怜悯之心,同时也勾起了她怀念双亲的情绪。
“轻卧孤床闻故,又念双亲几度。思现童时欢,方恨生前寡处。悔幕。悔幕。辛欢再无人诉。”
叶玲珑一番感触之后,平复好自己内心的思念情绪,想要劝这位有缘同处一室的陌生少女,不要再重复她少时遗憾,只顾贪玩,少与父母团聚,便顺着她的情境,酝酿了一首如梦令来劝解她。
那枯瘦少年也就十**岁模样,听到邻床姐姐忽然附和她吟念一首如梦令,这才从臆症中回过神来,发觉刚才一时沉浸在情绪当中,不知不觉惊扰了邻床姐姐。
枯瘦少女羞愧地苦涩一笑,轻声念道:“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没事儿,正好我也睡不着,平时我都是不过凌晨两点,绝对不会有半点睡意的人。刚才听你低声吟唱一首如梦令,勾起了我心中一些往事,所以就冒昧地跟着胡诌了两句。让妹子笑话了。”叶玲珑客气地道。有心帮少女解开心结。便故意跟她套近乎道。
“你说笑了,我是才瞎胡诌的,高中都没念完,就一个人来云海打工,也就是平时省下几块钱在夜市地摊上买上几本盗版书看看,根本就不懂填词,刚才一时失态,才无知无畏地胡编了几句。”枯瘦少女心虚地道。
“妹子不是云海人?家应该离云海不远吧?听妹子的口音。很像本地人啊!”叶玲珑不想再纠结这几首拼凑词令上,岔开话题问道。
“不是,家离这里有近千里地,只是家里穷,所以十五岁就来云海打工,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接触的客人大多是本地人,学话快,这三年练下来,我说本地话基本上都能以假乱真了。”枯瘦少女说道。营养不良的菜色脸上,浮现出一抹骄傲神色。可是很快又被浓重的自卑和羞涩掩去。
她听得出来,邻床搭话的这位好心姐姐是本地人,虽然听起来人挺和善,可是毕竟身份地位悬殊,那贫寒烙印仿佛深刻于她的额头之上,让她在这繁华大都市里,始终都觉得自己卑微得如路边无根尘土。
“家里还有谁?”叶玲珑如亲姐姐般和蔼地问道。
“我爸身体不好,所以我爸妈都在家种地,还有两个正在念书的弟弟。”枯瘦少女说道。
叶玲珑一听,顿时就觉得刚才自己刻意想劝少女常回家看看的举动太愚蠢,虽然少女并没有细说他父亲身患何病,可是她家里还有两个上学的弟弟,全家的开销还不都是靠她母亲和她打工的收入支撑?如今种地也挣不了几个辛苦钱,赶上风雨不顺,能保本都不错,可见这一家人的重担,大部分都落在这个可怜的姑娘肩上。
这时,叶玲珑不再只是同情她,而是多了一些敬佩。
“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其实,我比你还穷。小时候我家里条件比较好,我爸做些小生意,我妈持家,而我却贪玩,上大学时无论放假还是周末,都很少回家。反正我只要打个电话,我爸都会准时把钱给我打到卡上,那几年我确实把我爸当成了提款机,而我却很少回报他们,有一时间就到各地旅游玩乐。直到有一天,爸妈突然出事了,我才知道天塌下来了。等我从景区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时候,我妈早已经去世,我爸也只剩最后一口气。当我呼天抢地地瘫跪在他病床前时,他……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玲珑……爸对不起你……没能给你留下明年的读研经费和生活费,还给你留了两百万的债务……爸对不起你。’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叶玲珑说到后来,几度哽咽,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爸妈生前,经常向我道歉,小时候给我买不起同学有的新裙子,他们向我说对不起;哪次忘了给我过生日,他们跟我说对不起;上大学时,哪次觉得钱给我打得少了,也会跟我说对不起;真到我爸人生的最后一分钟,还在跟我说对不起。可是……他们一直在给予……一直在付出,而我一直在享受他们的给予和付出,可是他们却一直在向我道歉,觉得他们做得还不够好。然而,我呢?我长这么大,却一直这么自私……从来没有给他们庆祝过生日,甚至我都不记得我爸的生日;他们养育了我二十五年,我却没有回报过他们一分钱;他们时刻都在对我牵肠挂肚,而我却自私地贪图那些虚无飘渺的浮华快乐,没能经常陪在他们身边。甚至……我这一辈子,都没能跟你们说一声谢谢,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说到最后,叶玲珑竟然自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枯瘦少女一直静静地聆听,并没有因为叶玲珑时而哽咽中断而贸然插话劝慰。
这种时候,任何旁人的劝慰都不管用,还不如让她尽情地宣泄一下,这样反而会更好。
她一直等到叶玲珑平复了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这才开口说了一句:“姐姐,你不用内疚,也不用自责。做父母的,只盼儿女健康快乐,他们看你玩得开心,他们也会开心。所以,只要你活得好好的,相信伯父伯母在九泉之下,也会倍感欣慰的。你要是一直这么纠结自责,他们也会替你揪心不安。”
“谢谢妹子,本来我是想劝你常回家跟父母团聚的,结果却让你来劝我了。”叶玲珑苦涩地笑道。
这几年来,她都在是夜深人静时,偶尔才会缩在被窝里偷偷哭一场,在人前却都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今天倒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女孩儿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不过,她此刻的心情倒是轻松了许多。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一名年轻男子,一手拎着一个硕大的精美瓦罐,一手提着一只结实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小巧的酒精炉,还有一小桶固体酒精。
叶玲珑见王笑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不过夜里九点多钟,不禁问道:“见着石永道没?”
“见到了。”
王笑一边摆弄酒精炉,就地在叶玲珑的病床前煮起了瓦罐里的鲜美鱼汤,一边把他跟石永道的谈话前前后后说了一边。
叶玲珑听后,若有所思地道:“你不回金水守着洛璃?就不怕那些设局者在明天发现事情败露后,把怒气全都撒在洛璃身上?”
“有一辆黑色套牌轿车一直守在洛璃的酒店外面,这个我早就知道,刚才从石永道家里赶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联系了金水市的公安局长,托他找人盯着那辆车,暗中保护洛璃,只要那些人敢动手,就不难抓住那些参与骗局的混蛋。至于洛璃,不会有任何危险的。”王笑胸有成竹地道。
叶玲珑只道是王笑在金水人脉广泛,所以才会这么笃定,哪里知道王笑可以一目看透他人生死,他早就看出洛璃近期不会有身体上的伤害,更别提是性命之忧了。
大肚子的精美瓦罐在酒精炉上被蓝色焰火加热之后,罐内的鱼汤开始翻腾出浓浓热气,整个病房里都飘散着鲜香味。
“这是什么?”叶玲珑盯着那略显夸张的瓦罐问道。
“你刚做完手术,要少食多餐,而且喝些清淡鲜鱼汤有利于愈合伤口。所以,路上我就找了一家砂锅店,跟老板租了这么一套家伙,夜里方便随时加热喝汤,这汤也多,特意选了一只最大号的汤罐。”王笑一边说着,一边关灭酒精炉,拿汤勺小心翼翼地帮叶玲珑盛汤。
“盛两碗,给我妹妹一碗。”叶玲珑想到旁边病床上的枯瘦女孩儿,赶紧对王笑说道。
王笑看了一眼旁边病床上的枯瘦女孩儿,猜到叶玲珑说的是她,便将盛好的第一碗鱼汤,亲自端至少女跟前,轻轻地放在她床前的柜子上,说:“烧得滚烫,放在这里你慢慢喝,别烫着了。”
枯瘦少女这才意识到叶玲珑说的妹妹指的是她,受宠若惊,急欲推却,却被叶玲珑给抢先堵上了嘴巴。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咱俩也算有缘,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咱俩就以姐妹相称。你要是看不起我,不想认我这个穷姐姐,我也不勉强。”叶玲珑温柔地笑道。
那少女哪敢瞧不起叶玲珑?只好连声道谢先应了下来,反正她觉得叶玲珑也不可能当真,不过是嘴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