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横溪镇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点多了,我顺着对方给的地址一路疾行,这时候青青忽然说道:“你来横溪镇干什么?”
“我说过,我是来拜访一个朋友的。 ”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认得去金山村的路。”
我一愣,问道:“难道金山村距离横溪镇并不远?”
“当然不远,你没看到横溪镇的四周都是大山吗?金山村就在大山里。”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叫做‘君’的人也住在横溪镇,原来他们都是从金山村里走出来的,我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什么?”
“没什么。”
我向前走,很快就到了一栋三层楼的乡郊别墅前,我比对了一下门牌号,不错,就是这里。
青青道:“你的朋友挺有钱的,在横溪镇,有钱人都造这样的房子,又舒适又大,还非常有面子。”
“他不是我朋友。”我冷冷道,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个小胡,短发、jīng干、眼神犀利,只是脸上的神sè略带一丝疲惫。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和电话里的那个紧张、不安以及绝望的人联想到一起,但等他一开口,我就马上知道我没有找错人,的确是他。
“请坐。”
我坐下,和他面对而视,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张茶几。
“孟谷?”
我点头,他笑道:“陈崎。”
我表情严肃,沉声道:“张翠死了,她一看到那张照片,就服毒自杀。”
陈崎的眼中有一种深邃的痛苦,伴随着几乎不可察觉的恐惧,对保姆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陈先生。”
现在屋子里只剩我和他,陈崎替我倒了一杯茶道:“这些年来,我很努力,每天都把自己累得虚脱,才不至于在空闲下来的时候,想起一些恐怖的事。”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我开门见山道:“我已经查到了一点踪迹,金山村、圣礼教堂。”
他的脸sè忽然间变得像死人一样苍白,手中的茶杯竟也拿捏不住,掉下来,摔成了粉末。
“你……你已经知道了圣……圣礼教堂?你……你是谁?”他忽然间面sè抽搐,站起来惊道:“我……我知道了,你……你和杜子健是什么关系?!”
很好,我现在又掌握了一个信息,一个叫‘杜子健’的人,我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冷冷道:“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我,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直到找出事情的真相。”
他瘫在椅子上,仿佛死了,双眼死灰。
“这不正是你找我来的原因吗?难道到现在为止,你都不肯说出真相?”
陈崎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沙哑着声音说道:“有些事情,我宁愿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如果有机会,我愿意重新回到二十年前,把那些所谓的好奇心,一个一个的掐死在摇篮里,那样子,我……我也就不会被折磨了这么多年。”
我静静的听着,就像在听一个人说故事。
“那时候的金山村,在大山的最里面,要想从村子里走出去,需要翻过两座山,然后穿过一条汹涌的溪流,在那种封闭的环境里,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活,满眼望去,除了大山,还是大山,那时候的我,以为金山村就代表了全世界,耕农伐木就是外面人的生活,庸庸碌碌直到老死,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什么叫做‘梦想’。”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记得……村里有一个姑娘,她是村卫生院里的护士,虽说是卫生院,但条件差得吓人,只有一个老兽医时常帮村子里的牛羊看病,偶尔也帮生病的村民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的药片,虽然没什么大效果,但总比活活病死来得好。”
“所以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喜欢去村后竹山上的一座教堂前祈求。”这时候陈崎的脸sè渐渐变得凝重,且流露出了一种惊恐的神情,说道:“我对那座教堂的记忆,可以延伸到我的童年,听村子里的老一辈讲,据说在清朝的道光皇帝年间,金山村曾爆发过一场非常严重的瘟疫,那时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要死绝了,幸好从大山外来了一位传教士,他用一种神奇的仪器,治好了感染瘟疫的村民。”
陈崎笑了起来,道:“你知道,山野里的农民淳朴善良,又没什么文化,当然会对这个传教士感激淋涕,于是在他的建议下,村民们齐心合力建造了一座教堂,而那个传教士,也就顺理成章的住下来,成为了圣礼教堂的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牧师。”
听到这里,我不禁疑惑道:“这么多年来,就只有他一个牧师?”
“自从传教士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去过圣礼教堂了,大家最多也不过在教堂门口烧几柱香,祈求平安,久而久之,教堂里就长满了野草,又因为建在山顶,很少有人敢在夜晚的时候独自去那里,所以村子里故老相传,圣礼教堂有鬼,那个鬼,就是传教士的灵魂,永远都舍不得离开金山村。”
我笑道:“你相信?”
陈崎送了耸肩道:“现在当然不信,但那时候信,所以我找了四个伙伴,说好一起去探险,当然在探险之前,要在教堂前合影留念,之后等到天黑,我们就进去了,”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小时候怕黑,那种可怕的感觉直到现在,都会在梦中想起来,其实教堂里根本什么都没有,那些传言,不过是愚昧的村民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这么说来,你什么都没有发现?”
陈崎点点头,淡淡道:“如果真能发现什么,那现在科学家们,早就已经去金山村研究了,金山村也不会穷得只剩下大山,”
他并没有说到关键点上,于是我问道:“然后呢?”
他喝了一杯茶,起身道:“然后?当然没有然后,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请您回去吧。”
我惊讶道:“完了?你……你就告诉我这些?”
“当然只有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神,随即改变了一下坐姿,突然问道:“陈先生也喜欢养花?”
他一愣道:“花?”
“对,话,尤其是那种有异香的蝴蝶香,我看你养了好几株。”
陈崎脸sè有变,随即沉下来道:“什么是蝴蝶香?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这时候外面刮起了一阵风,吹得二楼的窗户‘啪嗒啪嗒’响,陈崎大声道:“张阿姨,你去把二楼的窗户关一下,顺便送这位客人出门。”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隐瞒什么,所以我不但没有起身,还准备坐下去,一直坐到他把真相告诉我为止。
“你还不走?”
我冷笑道:“为什么要走?很多事情我还不明白,王燕是谁?照片里的五个孩子,除了你、胡晋言、张翠和小君外,剩下的一个又在哪里?当然还有杜子健!”
陈崎沉下脸,冷冷道:“你要是不走,我就报jǐng了,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什么都不怕,却唯独怕jǐng察,因为我从胡疯子的七里园开始,到现在所做的种种,都是在极隐秘的情况下进行的,要是jǐng察抓到了我,盘问起来,恐怕我连张翠是怎么死的都说不清楚,于是我站起来道:“打扰了。”
我决定故技重施,半夜的时候偷偷爬进来,总能找到一点线索的。
我走下楼的时候,青青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水果盘里的鲜果已经被她吃得一个不剩,我冷冷道:“走吧。”
“走?不留下来吗?”
我冷笑道:“人家不欢迎我!”
青青的脸sè很难看,埋怨道:“一定是你得罪了他,我……我去找他,他一定愿意让我留在这里,睡一夜的。”
我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走出门,果然身后传来了张阿姨的鄙夷声:“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叫jǐng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青青气呼呼的跑出来,指着张阿姨一路谩骂,脏话连篇。
现在我们两个被赶出来了,身上剩下的钱连宾馆里的一间房都开不起,青青斜着眼道:“喂,你还有钱吗?”
“还有两个硬币。”
她抱怨道:“早知道不跟着你来了,你刚才怎么不问他拿点钱?这样我也好找个地方住一晚。”
我笑道:“你不知道越是有钱的人,就越小气吗?你拿他一块钱,简直比割了他一块肉还要难受,难道你想从他身上割下一百块肉来?”
“那他就算不疼死,也要流干了血而死了!”
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青青也笑得直不起腰,但她很快就收敛了笑容,问道:“晚上怎么解决?”
我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再去拜访他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只要你能把我介绍给他,我想他一定会借钱给你。”
我冷笑道:“我又不是拉皮条的,你少废话,就在这里等我!”
我又折回去,找了一个yīn暗的角落,翻身上了围墙,顺着墙缘一直走到院子里的水槽边,一口气爬上三楼。
我想从窗户里潜进去,但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犬吠,我低下头,心里暗忖一声‘糟糕’,陈崎竟养了一头体型硕大的獒狗,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突然窜了出来,刚才我来他家的时候,竟没有发现有这么样的一条狗存在。
我啐了一口唾沫吐在狗脸上,笑道:“再叫,再叫我就踹死你!”我当然不敢跳下去,只好继续往上爬,居然爬到了顶层的露天阳台,这时整幢楼的灯都亮了起来,我听见张阿姨跑出来骂道:“叫叫叫,叫什么叫!去!赶紧睡觉去!”
獒狗呜咽了几声,渐渐趋于沉寂。
我推了一推阳台上的门,发现是开着的,于是我悄悄走下去,一直走到陈崎的书房外,里面居然有说话声。
“你把张翠害死了!你这个笨蛋,怎么会被人知道了呢?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孟谷,来找我调查这件事!”我一喜,果然有收获,于是我趴下来,竖耳倾听。
“你应该一枪把他的头给打烂了!”竟是胡疯子的声音,我简直要狂喜,他居然也在这里,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个人特别爱管闲事,我真想杀了他!”
“你疯了?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这里可不是金山村,只要死一个人,jǐng察随时会来盘问!”
胡疯子咬牙切齿道:“我没一锤砸死他,算他走运!”
陈崎沉吟了一会,突然道:“按道理说,平常的人应该不会冒着危险来探听你的事,你说……这个孟谷和杜子健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和孟谷认识差不多有十年了,他是个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xìng格也怪癖得很!”
“这就对了!”陈崎拍手道:“一个孤儿,为什么要接近你?就算他和杜子健毫无关系,恐怕也是受人指使来调查我们底细的,胡晋言,你这个糊涂鬼,被人利用了十年!居然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
‘嘭’的一声,显然是胡疯子气得砸到了什么,喝道:“你这样一说,倒是合情合理,我……我去把孟谷杀了,一了百了!”
我听见脚步声急促的走向门边,我忙爬起来,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但这时候陈崎却喝阻道:“等一等!”
胡疯子道:“怎么?”
“枉你还是个大学生,怎么做起事情来这么鲁莽?”
胡疯子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既然他敢单枪匹马的来这里找我,那么他背后的势力,一定不简单。”
“你说……我们每年都把人送去圣礼教堂当化肥,会不会……已经被jǐng察盯上了?所以……所以他们才会派孟谷来调查我?”
听到这里,我暗忖:‘把人送去教堂当化肥?’,这是什么意思?我甩了甩头,继续偷听。
陈崎缓缓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里可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得马上离开!”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但我怕的是……这个孟谷和杜子健有什么关系。”
“杜子健?他早死了,你担心什么?”
“他虽然已经死了二十年,但你别忘了,杜子健可是南方报业集团总编辑的独生子,他的失踪,公安局的档案上可一直都没有撤案,且东南商报对他的寻找,也一直没有放弃,这才是最棘手的事!”很好,现在我的线索又多出来一个,这个叫做‘杜子健’的,居然还是东南商报的记者,我暗自冷笑,看来这群人在二十年前,不知干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一直担惊受怕到今天,都没有缓过来。
胡疯子冷静下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已经找人去调查孟谷的底细,等我的人有了眉目,到时候再做打算。”
“好,就先照你说的办,”胡疯子忽然叹了口气道:“张翠这贱人,何必这么急着去寻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道还怕背上几条人命吗?”
陈崎的声音听起来有稍许悲凉,道:“我听说张翠这些年来,一直潜心拜佛,她每次和我通电话,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一定折磨得她快要疯了,她……她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两个人都静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我见他们没有了动静,想来谈话已经完成,于是我轻轻的爬起身,但我刚转过身,就看到张阿姨手中拿着一根棒球棍,狠狠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霎时间我的脑袋头晕目眩,竟一个踉跄,扑倒在房门里,撞了进去。
张阿姨大喊大叫道:“有贼!他……他一直躲在门外偷听,怪不得……怪不得刚才阿黑一直叫个不停!”
这时胡疯子已经窜上来,一拳打在我的脸颊上,把我仅剩的一丝力气都打散了,然后陈崎递给他一根麻绳,利落干脆的把我双手反绑了起来,我已经无力反抗,只好像个死猪一样躺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