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起城关上的灯笼,守城老军生捂着耳朵,蹲在火炉前取暖。被寒风扭曲的火光并不能带来多少热度,胸前脸上还有些暖意,到了后背就已经冰凉一块。老军耸动着肩膀,活动背上冻僵的肩胛骨,嘴中喃喃哼着小曲,生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
这些日子都已经冻死好几个守城的老军了。
“城楼上有人么!出来一个!”城门口不知什么时候驶来三的把总,仔细勘验之后确实无误,方才陪上笑脸道:“这位兄弟辛苦,要不里面坐会儿,暖暖身子?”他是想打探军情,也好方便有个准备。寻常探马看在火炉烈酒的份上也不会拒绝,只是这个东宫侍卫却格外不近人情。
“军情在身,能耽搁么?快给找匹马,我这就要走了!”夜不收急道。
“听口音大哥是榆林的吧?”有人用榆林口音来套乡情。
这夜不收正是跟着孙传庭出关的秦兵,重新整训之后方才又干上老本行。对他这样出兵在外,太久没有听到家乡消息的人而言,只要碰到个老乡就会忍不住攀问几句。然而此时此刻,东宫操典中的军纪却在他脑中回响。
“快备马!少废话!”他板起脸,便呵斥着边往楼下跑去。
这份紧急军情终于没有耽搁地送到了秦王府。
正在值班的东宫秘书终于等来了叫醒皇太子的机会,在侍卫的陪伴下进了太子寝宫。朱慈烺坐在床上,接过军情急报,里面白纸黑字写着:“十二月初三日午时,贼破潼关。”
“是夜不收碰到了潼关来的军报,急忙带回来的。”值班的幕僚解释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叹道:“李自成这回追得真紧,昨日午时破的潼关,那现在该到渭南了吧。”
渭南在潼关与西安之间,两两之间都差不多是两日行程。李自成的中权亲卫多有马兵,行军速度还会高一些。不过也正是因为有马,所以夜袭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路况和视力不佳,马在夜里很容易折断马腿。
“既然李自成来了,那咱们就走!”朱慈烺披衣而起:“召集东宫侍卫营把总以上军官军议!”
“殿下,明日拜祭张子的事……”
“照常!”朱慈烺振声道。
……
十二月初四日,晨,有雾。
浓雾中打出了大片旗帜,浩浩荡荡仿佛看不到尽头。
渭南知县杨暄,山西万全卫人,崇祯十三年庚辰科进士,这是他在渭南的最后一年。只要过了今年,或是升迁京中,或是平调地方,都不会继续留在这里。然而此刻,杨暄只能站在城头,让冷风吹散他所有的念想。
李自成要攻城了。
昨日潼关传来消息,说是陷于流贼。当天夜里就有溃兵朝渭南涌来,天知道他们怎么能跑那么快。兴许是走了不为人知的小道,也或许是压根没等贼兵攻城就逃了。
身为知县的杨暄守土有责,自然不会开城放行。那些溃兵在城外掠杀一番便纷纷往西安逃去。杨暄召集城中子弟,亲自上城墙督战,准备御敌。他配着常年挂在书房里辟邪的宝剑,努力在风中站直身子,嘴唇干裂,看着这股能够将整个渭南夷为平地的力量。
轰隆!
炮声响起, 旋即又追来闷雷一般的鼓声。
闯贼攻城了。
“杀贼报国,便在今朝!”杨暄抽出宝剑,斜斜指向天际,高声喊道:“愿随我赴死者皆我兄弟,皇天后土共鉴之!”
“杀贼报国啊!”子弟们慷慨激昂,随着杨暄高声喊道。
突然之间……
贼兵分成了两股,一股径自朝西门而去。
杨暄从未上过战阵,颇有些惊疑,不知道闯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举人开门献城啦!王举人开门献城啦!”
远远传来县衙衙役的呼喊声。
渭南县城就如同漏了水的小船,登时被这蓝灰色战袍的闯营战兵灌满。
只是片刻功夫,杨暄身边已经再无一个站着的人了。他因为穿了官服,被贼兵认出是县令,反绑了双手押到李自成面前。
杨暄见了独眼的李自成,闪过了千万个念头,最终却落在“杀身成仁”四个字上。他想自己寒窗苦读,竟然只做了一任县令便再没有施展的机会,更是悲从中来,破口怒骂道:“王命诰!你这吃里扒外的逆贼!你不当人子!李自成!你这贼汉!你害得自家祖坟被毁,你家祖宗因为你在地下永受刀割火烧之苦!你这天诛的贼鸟……”
“杀了。”李自成轻轻按了按新作的黑色棉布眼罩,心中暗道:可惜还是个进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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