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醒了，林涛声音惊动的不禁有医生，还有在走廊另一侧转角处跟着靠了一宿的周广才兄妹。

这一晚是极其难熬的，就算是再没良心的人，面对生母很有可能一睡不起，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周广才兄妹也一样，回想起小时候在母亲带领下上山采野菜的场景，也都唏嘘不已。

他们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跟母亲变得如此疏远，甚至连亲情都淡薄了。

可这种情绪也只是让他们产生了短暂的愧疚，而那之后，注意力则再次被家产吸引住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林涛气沉丹田的一嗓子，把他们吓了一个激灵，面面相觑。周广韵向哥哥投去询问的目光，周广才点点头，他确认自己没听错，母亲醒了。

值班医生瞪着灯泡眼冲进监护室，一通检查过后，确认阿婆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这连他都不得不啧啧称奇。年纪这么大，又做了那么长时间手术，竟然只睡了一晚上就醒过来，这恢复能力就是年轻人也赶不上。

医生关上房门，来到林涛身边，看着眼前这个站在玻璃窗前十几个小时的年轻人，心中暗暗感叹，重情重义的品质非常值得赞赏。

“医生，nǎinǎi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等下就可以进去了，不过最好不要停留太久，病人的身体还很虚弱。”

“可我看nǎinǎi的jīng神好很多！”

医生测过身，低声叹道：“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回光返照吗？”

“你是说？”林涛不禁动容。

“老人家没几天时间了，好好陪陪她吧！”医生摇摇头，很为林涛感到可惜。可人就是这么脆弱，说不行就不行了，再有权有势都换不能延长寿命。

要不然古代的皇dì dū不愿死，总是想要追求长生不老，就连普通人面临死亡的时候都会挣扎，更何况他们。

林涛走进监护室，顺手一带，“咔”的一声就将房门反锁上。进门前，他看到周广才等人在转角处探头，知道等下他们肯定会过来。

林涛并非不想让他们探视阿婆，用王德志的话讲，他没有那个资格，毕竟人家才是真正具有血缘的亲人。他将门反锁上，只是不想让他们打扰到自己跟阿婆的谈话。

“林涛，过来坐！”

阿婆虽然醒了，jīng神和气sè看上去也比之前好一些，可毕竟身体动了大手术，只能老实躺着。

林涛立刻坐到床边，低声道：“阿婆，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阿婆露出她招牌式的慈祥笑容，“辛苦你了，又是抽血又是站着陪我！”

“你都知道？”林涛有点坐不住了，手术的时候，医生说阿婆的意识还很清醒，当时他还不怎么信，也只是为了配合手术，才蹲在旁边说个不停。

就连在玻璃窗前站了一宿，他也只是让自己有个希望而已，并不相信阿婆真的能知道他在做什么。

“知道，我都知道！”

阿婆费力地抬起手臂，手背上的皱纹更密了，皮肤也如同枯死的老树皮一样粗糙，林涛连忙抓住她的手。

“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我一直昏迷，可在迷迷糊糊中，我却能感应到你的存在！”阿婆神情平静地说道，“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很轻，仿佛能够飘起来，视线很模糊，却隐约可以认出你，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林涛点着头，他看过相关报道，很多在鬼门关前走一圈又活过来的人，都说看到过地狱或者是其他一些古怪的场景，阿婆也有类似的经历也在情理之中。

“我到老了还能认下你这么一个孙儿，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阿婆，千万别这么说，对我才算是天大的福分！”

阿婆说道：“咱们这辈子没有机会成为亲人，希望下辈子能继续做祖孙！”阿婆说着，眼中竟然shè出异样的神采。

林涛心下一沉，回光返照的现象越明显，就说明阿婆所剩的时间越少，这种换取jīng力的方式，等同于在燃烧生命。

他连忙说道：“你的手术很成功，要好好养着，我还等着吃你做的早餐呢。”他多少有些言不由衷，已经知道阿婆的真实情况，怎么都不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傻孩子，阿婆都说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阿婆轻叹一声，“最多两三天吧，阿婆就要走了，以后就没人给做早餐了！”

“nǎinǎi……”林涛喉头堵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你这一声nǎinǎi，我已经很高兴了。”阿婆轻轻摇动手臂，“你让他们进来吧，我有话要说！”

周广才六人站在玻璃窗外，神sè不善地瞪着林涛。阿婆对他的态度，说白了让他们感觉很嫉妒，那是当年母亲对自己才会有神情，他一个外人哪来的资格！

“nǎinǎi，你还是先休息一下，等jīng神好一些再叫他们进来！”林涛劝说道。他怕他们再说些过分的话，把阿婆直接气死过去，那可就再没救活的可能了。

“没事，我有些话必须要跟他们说，不管他们对我做什么，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怪他们，只怪自己命不好！”阿婆语气平淡，似乎是经历过一场手术，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好，那我在外面等，有事就招呼我！”

林涛不放心地在阿婆手上拍了拍，才走过去打开门，冷着脸说道：“nǎinǎi叫你们进去！”他迈步走出监护室。

“nǎinǎi叫得那么亲，又不是你的亲nǎinǎi！”周广韵的女儿尖酸刻薄地讽刺道，那模样跟她妈妈如出一辙。

林涛被气笑了，却是狠狠地一瞪，她感觉眼睛仿佛被针刺了一样难受，连忙扭过头，跟着家人走进去。

“砰，咔！”

周广才也学着他的模样将房门反锁。

林涛就站在玻璃窗户外，看着六人在病床前围成圆弧状，不知道阿婆说了什么，他们先是很激动，然后就是羞愧，再之后变得很激愤，周广才甚至连连挥动手臂，似乎在跟阿婆争论什么。

林涛抬起手，“砰”的一下用力拍在玻璃上，沉闷的声音吓了周广才一跳，他扭头看到林涛那张仿佛要吃人一样的脸，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威胁，顿时冷静下来，不再大吵大闹。

最后不知阿婆说了些什么，周广才终于沉默了，然后是周广韵上前动之以情，哭天抹泪，仿佛母女感情有多好一般。

可阿婆却直勾勾地看着天棚，一点也不为所动，嘴唇开合之间，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之后周广韵也同样是很愤怒地站起来，面sèyīn沉，却没有像哥哥一样张牙舞爪。

再后来就是孙子、外孙女一起上，按理说老人都是隔代亲，对着小辈肯定更好。可阿婆竟然给了两个小辈脸sè看，也加快了说话的语速，愣是把两个人教训的满脸通红，老老实实地站在父母身边，半句话也不敢说。

林涛头一次见识到阿婆原来这么厉害，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可就连周广才都老老实实的听话，就知道阿婆一定是口才聊得，驳斥得他们哑口无言。

儿子、女儿、孙子、外孙女都上了，全都不管用，照理来说就应该是儿媳妇和女婿上了，这可两人连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监护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阿婆又说了一句话，然后就静静地等答案。

周广才摇头，周广韵摇头，儿媳妇、女婿摇头，孙子、外孙女摇头……

阿婆凄然一笑，轻轻地闭上眼睛，哀莫大于心死，这就是自己的孩子！

阿婆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周广才扬头说了几句话，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

周广韵神sè复杂，看看哥哥又看看丈夫，似乎有些难以定夺。

阿婆仿佛听不见一样，可轻轻颤动的眼皮却显示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周广才打开门，六人相继走出来，以他为首聚集到一起，所有人都对林涛怒目相视。

要换成普通人，肯定要被他们六人加一起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可他们面对的却是林涛，这种程度的压力根本不足为惧。

“咱们走着瞧！”周广韵恶狠狠地说道。

林涛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扭头走进监护室。

“林涛，我有点累了！”阿婆说话都没什么底气，能看的出来，之前跟儿女说话时很耗费经历。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去问问医生你能吃什么，我好去买。”

阿婆轻轻点头，说道：“去吧，别买太多，浪费。”

林涛帮阿婆盖好被子，轻轻地退出来。

医生告诉林涛，阿婆现在只适合吃点流食，粥啊米糊之类的都行。他都来到粥铺门口了，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便转头离开。

两个小时后，他拎着保温盒回来。

“嗯，味道不错！”阿婆称赞道。

她的状态很好，脸上已经可以看出红润之sè，可越是这样，林涛心情越沉重。

“这不是买的，是你自己做的吧？”阿婆笑着问道。

林涛愣了一下，看了眼保温盒里的粥，奇怪地说道：“nǎinǎi，你怎么知道？”

阿婆说道：“我几乎一辈子都在厨房里，这粥是大锅煮的还是小锅煮的，一口就能喝出来！”

林涛有点郁闷，本来想给阿婆点惊喜，如意算盘却是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