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阿尔巴津(三)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69

彼得尤戈维奇行色匆匆地来到了涅尔琴斯克堡,他刚刚接待了一个从乌斯秋克抵达的补给运输队伍。

乌斯秋克位于苏霍那河、尤戈河交汇处,历来是俄国最富庶的贸易点之一。通往首都莫斯科、通往白海港口阿尔汉格尔斯克以及通往乌拉尔山另一侧的西伯利亚等地的通衢大道,都在此处交叉,可谓是最重要的贸易节点之一。

每年夏天,来自东方的“整袋整袋”(袋是俄国高级毛皮计量单位,比如貂皮,一袋40张,恰好够缝制一件大衣)的毛皮沿着伯朝拉河、维切格达河运抵这里进行交易,然后由当地商人再通过德维纳河,在英国、荷兰商人抵达前,运抵阿尔汉格尔斯克,换取西方的布匹、武器、金属、杂货及一些奢侈品,然后再运回乌斯秋克。

这些商品在乌斯秋克的市场上被出售后,连同当地的土特产品及来自伏尔加河沿岸各城的货物,由上百辆大车和大量骡马组成的车队,运过乌拉尔山,去换取新一批的毛皮、茶叶、丝绸等东方货物。

这种贸易吸引了附近很多人过来参与。比如居住在德维纳河沿岸的很多自由农民,都被吸引了进来。他们中的很多人常常把家业交给自己的亲属或晚辈照管,而自己则跟随运输队越过乌拉尔山去谋生。他们中有些人在新的合适的地方定居了,成了沙皇陛下亚洲领土上的居民;有的人在经过几年的艰辛漂泊之后,又像当初离开时那样两手空空地返回老家;当然也有许多经营得力的人(比如当初在雅库茨克种粮食发大财的叶罗非巴甫洛维奇哈巴罗夫-斯维亚季茨基,就是乌斯秋克县的一个乡下农民),把自己在东方所获得的货物带去阿尔汉格尔斯克,在那里换成外国货物,然后运去大城市出售获利。

今天这个从乌斯秋克出发,历经艰险抵达涅尔琴斯克的运输队伍除装载了很多的日用品、手工业品之外,还有大约五百枝产自英格兰的燧发步枪,这在输往远东地区的货物中并不常见,更别说是委托给私人商队运输的了。

商队领头的是哈巴罗夫的同乡,同时也是一个资深的猎人,家人亲戚都留在乌斯秋克县城里,大概这也是他能接到莫斯科国库委托的一个最主要原因吧。要知道,很多政府运输队伍都很少运这些先进的器械呢,尤戈维奇记得,上一批来自托博尔斯克的国家运输队伍只送来了一些军服、鞍具、马刀和皮甲,没有一把火枪或一门炮,由此可见沙皇陛下极为担心远东局势,已经等不及几个月后再派运输队伍出发了。

作为整个雅库茨克督军区的最高长官,尤戈维奇代表涅尔琴斯克国库接收了这笔宝贵的燧发步枪,同时下令接下来几个月内,给涅尔琴斯克的守军逐步换装,汰换下来的火绳枪则转移到其他堡寨去,作为储备军械保存起来,一旦有事就可分发给城内男子。

商队首领对此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事实上他只要有人肯接收签字就行了,然后这厮便带着底下人出外收购毛皮甚至打猎去了。涅尔琴斯克周围的树林中生产毛皮兽(貂、猞猁、赤狐、黑狐等等),通古斯人经常猎取,据说一个合格的猎人一天能带回十张乃至更多的貂皮,这就难怪当初波雅尔科夫将通古斯人聚居的地方看做是富饶丰盛之地了。

军官出身的彼得尤戈维奇对猎奇毛皮不是很感兴趣(但每个猎取毛皮的人都不会忘了给督军大人上贡),在他看来,涅尔琴斯克、阿尔巴津一带最富饶的,其实不是高级毛皮,而是土地和人口啊!

按照雅库茨克第一任督军彼得佩德罗维奇戈洛文的记述,居住在涅尔琴斯克、阿尔巴津以及结雅河一带的达斡尔人,是“耕地的人”。在1643年第一支探险队抵达石勒喀河流域时,满洲人经常来到这片区域,向达斡尔人征收贡物、抽取壮丁(正所谓满洲白甲兵鱼皮鞑子是也,是八旗兵里最骁勇善战的一部分,通常充当炮灰冲击明军军阵),同时也给他们运来绸缎、茶叶等货物,有时候也给一些白银做赏赐。

而由于与满洲人经常接触,他们的文明程度也较高,波雅尔科夫当年就发现达斡尔人住着修建得很好的木屋,窗上糊着自制的纸张(居然会造纸……),外表与满洲人也无异,都留着辫子。他们居住在自己的兀鲁思里,从事农业和畜牧业,村庄周围的农田里种着大麦、燕麦、黑麦、糜子、荞麦、豌豆,菜园里有大豆、蒜、黄瓜、香瓜、西瓜等,果类有苹果、梨、胡桃,还会榨油,确实与其他通古斯人的生活习性差别很大通古斯人有半农耕半游牧的、有全游牧的、有渔猎的、有游耕的,本身民族习性差异就很大,俄罗斯人将其笼统地归类为通古斯人是不科学的。

这样一种会耕地的通古斯人以及他们所居住的地区,自然是深得俄罗斯人重视了。早些年一支又一支哥萨克的征服行动,就出于这种指导思想,外东北的俄罗斯人想获取大量的粮食产地!因此,这就可以理解了,当初知晓东岸人兵进结雅河,将那片有着大量达斡尔人居住的地区收入自己囊中时,他们有多么愤怒了!

现在,阿尔巴津一带的达斡尔人居民早就被迁到了后方,那边已成一片白地。东岸人若想站稳脚跟,就只能从外界迁入移民,否则本地没有食品产出,全靠外界输入的话,那代价也太大了,虽然他们有这个运输能力。

“涅尔琴斯克的粮食储备足够吗?”尤戈维奇一到就喊来了自己的下属、涅尔琴斯克军政长官托尔布津,只听他问道:“东岸人有可能继续出兵,对涅尔琴斯克发动攻击,我们不能不做好这个准备。”

“雅库茨克国库方面借了六千普特的黑麦,加上涅尔琴斯克原本的储备,足够我们坚持一年以上的时间了。而且,如果再从通古斯人那里强征一些牛羊做成腌肉的话,应该还能坚持更长的时间。”阿历克谢托尔布津对粮食方面倒毫不担心,他最担忧的其实还是弹药够不够的问题。当初他在阿尔巴津力战失败,原因自然不是俄罗斯军人不够骁勇、不肯死战,而是他们的武器装备太差,且弹药也严重不足,那么失败就很自然了。但他也知道尤戈维奇督军其实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为他搜罗弹药了,无奈整体储量有限,只能让他们节省着使用,不可能如同东岸人那样丝毫不考虑弹药储备随意挥霍了。

尤戈维奇这会听后点了点头。如今雅库茨克那边是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没有敌人威胁,因此借一些粮食和弹药到其他地方,也是寻常之事。而且说起雅库茨克的粮食,还真得感谢如今已经返回俄罗斯腹地当贵族的哈巴罗夫呢,这厮最先在雅库茨克开发农场、牧场和盐场,还出资建了一个磨坊,并以此发了大财,结果却因为不会做人,得罪了第一任督军戈洛文(戈洛文刚来雅库茨克赴任时,因为困难而向哈巴罗夫借了三千普特粮食,结果“忘了还”,这厮四处宣扬,明显不懂事,后来就被收拾了……),导致家产被夺、本人坐牢。不过他当年打下的基础经过两三代人的努力经营后,现在规模已经相当不小了,雅库茨克这个寒冷的北方城市也成了整个督军区最富饶的一处城镇。

“粮食必须保证充足,不光涅尔琴斯克,附近的一些其他小型堡寨的粮食、弹药也要维持在一定水准以上。否则一旦东岸人攻来,你们就可能面临窘境。”尤戈维奇说道:“另外,拨给你们的那部分枪械要小心保存,弹药也是。你知道的,能从骄傲的射击军手里抢来几百枝燧发步枪,那是多么地不容易。要知道,现在土耳其人在乌克兰一带的野心开始迅速膨胀,多罗申科那个叛徒屡屡率军出击第聂伯河右岸,沙皇陛下震怒非常,已经下令调遣两万步兵进入乌克兰,稳定当地的局势。如果必要的话,他们可能还会与土耳其人的走狗开战!形势都如此紧张了,我们还能捞到这些新式武器,已经很幸运了。”

“土耳其人现在还没与波兰人和平呢,居然就又想插手东乌克兰的事情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嚣张。”托尔布津心里突然隐隐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只见他皱着眉头说道:“而一旦我们与土耳其人局势紧张,乃至陷入战争的情况下,沙皇陛下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政策,转而与东岸人寻求和解呢?”

托尔布津的话也正是尤戈维奇所担心的,其实东岸与俄罗斯之间真的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吗?说起来其实也没有吧!当初斯捷潘拉辛起义的事情,以及现在进攻雅库茨克督军区的军事行动,说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双方有心和解,其实都不是问题。考虑到乌克兰对俄罗斯帝国的重要性,尤戈维奇并没有信心认为沙皇不会牺牲远东的利益,转而与东岸人寻求全面和解,以便恢复两国间的贸易尤其是武器贸易那样一来的话,他们可就尴尬了,之前与东岸人打生打死的所有事情,届时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这怎能不让人感到无稽、郁闷、委屈乃至愤怒呢?

所以,这会托尔布津突然说起这事时,尤戈维奇也只能沉默以对,因为他也说不好这事未来会怎么走。与东岸人之间,也许和平、也许战争、也许暂时停战,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不过在目前来说,在没有接到沙皇进一步命令的情况下,他们仍然需要做好对东岸人的战争准备,夺回阿尔巴津城堡暂时不考虑,守住涅尔琴斯克等地才是关键。

“听说东乌克兰集结了四万多哥萨克,打算与多罗申科的西乌克兰哥萨克进行战斗。上帝,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份武装力量,这四万人要是能够调来涅尔琴斯克的话,我保证现在就可以将东岸人全数歼灭,一战打到海边去。”托尔布津说这话时有些泄气,因为他也知道不可能,但自己的国家有可能与土耳其人爆发大战的消息,还是令他感到有些沮丧。

“不要这么自大,阿历克谢。事实上东岸人的正规军队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最早的那些穿蓝衣服的,战斗力可以媲美最精锐的哥萨克,甚至还犹有过之;穿黄衣服的要差不少,但武器装备和训练也很不错,有时候可以和我们一决高下;即便是此刻驻扎在阿尔巴津城堡的那些人(很多人甚至连黄衣服都没有),战斗技能虽然不如我们的哥萨克,但武器装备好,就足以弥补一切了。对这样的对手,我们必须抱以尊敬,否则会吃大亏的。”尤戈维奇先是小小地教训了一下托尔布津,然后话锋一转,说道:“战争准备一定要做好,通古斯人那边也要联络好。帕维尔(卡坦乃)已经向我保证,会征召超过两千名通古斯骑兵前来助战,他们将不会部署在涅尔琴斯克,而是在野外的通古斯人各兀鲁思就食,一旦东岸人的军队杀奔过来,就可以截断他们的后勤补给线,将他们彻底消灭在森林草原之间。记住了,这里是我们的主场,要有信心,东岸人的船可开不到陆地上来。”

“当然,我会做好准备的。东岸人不来的话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但只要他们敢杀奔涅尔琴斯克,那么局势可就由不得他们掌控了。”托尔布津回应道。他说这话时,眉头仍旧拧着,似乎仍在为俄罗斯、土耳其之间可能变得更加紧张的局势而担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