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山也年轻过,知道年轻人总是热血居多,即便明知有些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依旧很难接受某些做法。
他没有向孟谨行点穿冯海洋的想法,而是问他:“你跟云谣处得怎么样了?”
孟谨行相信肖云山找自己来绝不会是为他的个人感情问题,但在说梁敬宗和冯海洋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来,他很难不去思考肖云山动问的目的。
“还行吧。”他说,“只是我和她都忙,又不在一地,连打电话有时都奢侈。”
肖云山深深看他一眼说:“男人应该主动些,工作虽然重要,感情问题也要重视,有时间可以跑跑申城嘛。”
孟谨行稍一细想便明白了肖云山的用意。
肖云山关心他的感情问题在其次,希望他借着雷云谣的关系,多去向葛云状汇报思想和工作才是真。
他不会这么做,但他也不想拂肖云山的好意,因而笑着点了点头说:“我明白。县长,正好今天您叫我来,如果您没有别的指示,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和创天谈判的情况。”
“叫你来就是想聊聊这件事。”肖云山看孟谨行避开这个话题,也没有穷追猛打,毕竟这种事情点一下即可,说多无益。
孟谨行于是详细汇报了与刘飞扬等人谈判的情况,最后说了自己的想法:“……创天的设想很庞大,如果真的运作起来,整个桑榆都将列入开发范围,我个人觉得目前的条件并不理想。”
“为什么?”
“创天设想的是一个十年远期规划,虽然与市里批准的长丰旅游规划有许多契合之处,但他们始终首先考虑的是企业利益,其中有不少地方与我们的需要是不配合的。作为zhèng fǔ机构,我们都不能保证在这么长一个周期内不产生变化,如果一定要以远期规划作为谈判要点,势必给未来的开发留下许多扯皮因素。”
“你觉得应该从短期考虑?”
“不尽然,我是希望长短期能结合考虑。我记得,伟人说过,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无论长丰还是桑榆,现在就处在这样的阶段。地方长远规划我们要做,来投资的企业应该只是这个规划上某些阶段的参与者,而不是直接的制定者,关于这一点,我坚持不能本末倒置。何况,桑榆现在最迫切的,是如何提高老百姓的经济水平,老百姓rì子过好了,一切的发展才真正具备现实意义。与其因为资金把桑榆的未来与一家公司的未来全部捆绑在一起,不如把项目分块,按企业自身特长分头引进资金。”
肖云山有点吃惊地看着孟谨行,面对两千万的资金投入,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并没有利令智昏,反而胸藏万汇,为桑榆的未来与现在作充分思考,实在是难能可贵。
当然,作为肖云山本人来说,他更赞成短期规划。
毕竟一届zhèng fǔ时间很短,短期规划更有利于在任期内出政绩,后面的事留由后任去考虑那是最妥当不过的。
“你的想法是不错,但具体怎么cāo作,你有设想吗?”
“有。”孟谨行说,“我的设想是将桑榆引上一条旅游与药业发展并举的道路,按九个乡各自不同的特点,再侧重规划,采取各级zhèng fǔ、企业、当地村民共同参与的模式进行开发。”
肖云山笑笑说:“很理想化。你有没有想过,zhèng fǔ、百姓现在手上都没有钱,你又不让掌握资金的大企业拥有完全的话语权,这三者要如何才能捏在一起?”
“商业历来最怕的就是垄断,如果我们引入竞争机制,让大企业知道自己并非一家独大,在一块巨大的利益蛋糕前,他们会做选择xìng放弃部分话语权。”孟谨行说。
肖云山颇为欣赏地点点头,“有点道理。但是,你如何引入竞争呢?现在无论从长丰到桑榆,在外界眼中,都是靠吃救济生存的穷汉,不是人人都愿意来穷山沟烧钱的!就拿创天来说,他们投资的契机就是长丰旅游开发,如果你不让他们参与旅游开发,对于市县两级布置下来的桑榆先行试点任务,你准备怎么完成?不要忘了,试点是你自己最先提出的。”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初突然回荷兰的付成名?”孟谨行问。
“他要回来继续投资?”
“这个还没有消息。但是,付成名等人在申城设立了雁荡商会,当初把付成名引到桑榆的陈运来也是雁荡商会的人,他在付成名暂时搁置投资后,与其他商会成员在观山投资药材种植基地,鼓励村民与他合股搞种植,取得了不错的投资效果,很受村民信赖。雁荡商会的老板们有意合股成立旅游公司,参与双桑榆旅游业开发,我觉得他们完全可以在旅游和药材两个方向上跟创天展开一番竞争……”
肖云山静静地抽着烟,仔细聆听孟谨行的建议,内心渐渐有不同的想法。
西南经济虽然落后,但得益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山清水秀风光迷人,历来旅游业较为发达。
即使长丰县建国以来没有开展旅游业务,但从省到市再到县,旅游公司不在少数。
自从长丰旅游开发规划通过后,省内已有大小数十家旅游公司蜂拥来到长丰,频频与郑三炮和他接触,都想在长丰旅游开发项目上分一杯羹。
原本,创天有意在投资中囊括旅游项目,肖云山认为这是翁灿辉带来的企业,让他们做,谁也不能有什么意见,但他在省却人情麻烦的同时,也深刻体会到创天这种大企业在利益诉求方面的jīng明,其层出不穷的要求也是颇令人头疼。
孟谨行提出让雁荡商会与创天展开竞争,让肖云山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既然桑榆是试点乡,干脆放手让孟谨行折腾一下,一来可以挫挫创天的锐气,二来也能让那些想参与进来的旅游企业顺口气,三么,以孟谨行对邬雅沁的救命之恩在那里挡着,即使翁灿辉生气,这火也不能发出来。
他终于打断孟谨行滔滔不绝的叙述,“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有许多需要政策磨合的地方,不能cāo之过急。这样,你先弄份报告上来,把要点列清楚,我跟县委其他领导沟通后再作商议。”
孟谨行头一次向领导详细汇报自己的工作思路,因而说得又细又繁琐,务求让领导多方位完全了解自己的想法,直到被肖云山打断,他才猛然醒悟,自己面对的是上司,简明扼要的汇报方式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难得有机会单独向您汇报工作,一兴奋就胡言乱语。”
“呵呵,我觉得很好嘛,年轻人就该有自己的想法,否则,我们的干部岂不都是暮气沉沉?”肖云山说完端起茶杯慢慢地吹着浮沫。
孟谨行立刻站起来说:“打扰您很久了,您要是没有其他指示,我就告辞了。”
肖云山放下杯子道:“也好。”
“您早点休息。”孟谨行往门口走去,刚把门拉开,他突然想起一事,又转身看着送他的肖云山,不好意思地问,“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问?”
肖云山收住脚步说:“什么事?”
“我听说,国家今年对扶贫资金申请有了新规定,不知道文件什么时候会下到我们乡里?”
“你们没收到文件?”肖云山愕然地瞪大眼睛。
“没有啊!”孟谨行道,“会不会是我上任前下发的,我不知道?”
肖云山皱眉凝视着他,想了想说:“按照县zhèng fǔ的规定,这个月中旬要完成各乡的申报工作。你回去再查查,说不定下面还没汇报到你手里,你最近住院比上班频繁。”
孟谨行讪笑一下道:“那我再查查。县长再见!”
话虽应了,孟谨行回去的一路却直犯嘀咕。
如果财政所真的上报申请,势必要来让他签字,就算他住院,何其丰如果知道有此事,会想不到要利用这笔资金建乡村道路、扶持乡村教育?
这事太古怪!
胡四海话说一半的态度就说明,背后又有文章。
他一边开车一边叹息,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各种事情的方向,把本来好端端的各种政策,弄得面目全非。
回到桑榆,那幢破败的办公楼三层最东头的办公室,shè出昏黄的灯光,孟谨行隐约看到何其丰在窗前抽烟,他下意识抬腕看了下时间:二十三点五十七分。
他停了车,快步奔上楼,直接进了何其丰的办公室。
“在等我?”他进门就问。
“总算回来了!”何其丰扔了烟,走到孟谨行跟前,两只手掌扶着孟谨行的肩膀,重重地摇了两下,“小孟,梁敬宗被拘捕了!”
短短两句话,孟谨行在何其丰的眼中看到无数流动的情绪,那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愿望得以突然实现的兴奋,也是一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紧张。
是啊,这一次,桑榆真的变天了!
孟谨行心想,何其丰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