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逐渐消失在西方的山头之后,商队也开始在路边一片草甸上宿营,附近还有一条小溪,伙计们纷纷去打水,先给骡马洗刷饮用,商队里这些驮兽有时候比人还要精贵,要是照料的不好,第二天就很可能影响行程。
铁恒这边已经支起了自己的小帐篷,小柱子依然被派来给他帮手,忙前忙后的。之前追杀山贼的时候,这小家伙跟着一众同伴跑了不少路,却连一个山贼都没有抓到,手上的短刀自然没机会见血,人却累得够呛。这令他多少有些懊恼,加上吴大吴二的事情,他的情绪颇为低落,而在铁恒身边,他似乎又有些畏惧。
铁恒很清楚,小柱子是被自己狠辣的杀人手段给吓到了,尽管这种血腥的暴力是施加在商队的对头身上,但免不了还是会在众人心底留下负面的印象,正常人都会本能的产生一种疏离和恐惧的心理,不会再像先前那样亲近他。这不单是小柱子一个人,其他那些小子望向铁恒的眼神里同样能看出这样的情绪。
对此铁恒倒是无所谓,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不过看小柱子不自在的神情,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铁恒忍不住叹气,摆了摆手,让他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我去看看刘哥,卓先生要是有事,唤我一声就行了。”小柱子低声地说完,就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大帐篷跑去。那刘哥就是与吴二一同被山贼捉住的伙计,对探路侦查有一技之长,平日里和吴二一样充当商队的眼睛。小柱子与他的关系很好,而这人运气也不错。虽然被山贼狠揍了一顿,但在混乱中山贼顾不上他。他也机灵,躲在了一丛乱石之中,后来被同伴救了出来,身上伤的挺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铁恒瞧着小柱子飞快的钻入帐篷之中,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他又朝四周望了一眼,在营地中间燃起的篝火照映下,众人都在忙碌。其中一个男子打扮的少女身影最是显眼,她居中指挥着众人。给每个人分派下的工作都头头是道。
因着郑魁身上有伤,又强撑着赶了这么长一段路,已经坚持不住,早早的在帐篷里休息了,此时整个商队都由高露洁操持各项宿营事宜,特别是那些伤员,需要有人照顾,晚上还要安排人员轮流守夜以及夜间给骡马喂料等等,都需要她来安排。
“这个妹子倒有一份领袖的气质。做事有条不紊,沉稳有度,更难能可贵的是,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还能不馁不躁,扛得下担子……”高露洁此刻的表现引来了铁恒由衷地赞叹,在他看来。这个少女或许还缺少一些经验,但她具有十分优秀的潜质。一旦让她完全成长起来,估计能比郑魁做得更出色。
作为旁观者。铁恒早就察觉商队中气氛沉重而压抑,毕竟朝夕相处的同伴中出现叛徒这种事情是最伤士气的。而且吴大也暴露了商行的一些不公正的做法,那几同样在商行干了好多年的老伙计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做事的积极性明显没有之前高了,对待那些小子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无形中商队内形成了两个小团体。
对此高露洁显然也注意到了,但她没有因此针对或是偏袒任何一方,更没有去训斥或者用言语激励众人,而是一如既往的给每个人分派了他们最熟悉的工作,并尽量将老伙计与那些小子们搭配着干活,以此来降低彼此间的隔阂。
同时,她有条不紊的指挥,铿锵有力的话语,平静而自信的神态,都很好地起到了安定人心的效果,使得众人在经历了山贼打劫的惊惧、同伴背叛的愤怒、打斗追杀的亢奋、一天赶路的劳累以及郑魁受伤后引发的彷徨后,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保持着团结的凝聚力。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换一个毛躁的年轻人处在这个位置上,很可能因为忿恨以及不信任,对那些老伙计进行指责斥骂,或是做出提防排斥的行为,势必在商队内部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最终导致队伍的分崩离析。就算是那种比较有心机的人来处理,好言安抚这些老伙计,结果也可能是适得其反,反而让对方疑神疑鬼,互相猜忌。像高露洁现在这样的做法,与往日相比没有任何的特殊,让众人在自己熟悉的岗位上忙碌,恰恰最是能起到稳定大家的心思,这也是铁恒对她评价如此之高的原因。
“其实所有人中最累的就是她了,刚才一路上既要顾全整支队伍,又不放心郑魁由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子照料,都是她亲力亲为,都不得半点空闲,更别说休息了,开始扎营到现在,她也一直在忙碌。”铁恒想到这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怜惜之情。“这群楞头小子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可不懂得来心疼他们的大姐头,还是由我来给她做顿好吃的,全当犒劳吧!而且郑魁也需要补补元气,这些小子同样需要睡个好觉。”
铁恒打定主意,便来到商队负责做饭的火头那里。待他把来意一说,这个厨艺相当不错的老伙计还有些愣神,显然对铁恒这样的人物亲自动手给大家做饭感到不可思议。
铁恒也不去管他作何感想,自顾自的取来一口大锅,用清水洗刷干净,然后就从自己的储物袋内掏出各类食材,熟练的操弄起来。
等到铁恒把食材处理妥当,逐一放入大锅内并架在火上烹煮时,那个老伙计已经把这事报告给了高露洁,少女惊诧之余赶了过来一探究竟。
“卓先生,您这是……是要做米粥吗?”高露洁睁着大眼睛,见到铁恒正在往大锅内添加调料,又加了许多水。她口中一边问着,一边探过身子往锅中瞄了一眼。只见锅子里大半是米。还有不少颜色各异的菜叶和肉丁。
“是做羹,十宝补气羹。这么一大锅子,待会儿大家都尝尝我的手艺。”铁恒手上不停,笑着解释道。
“哦!”高露洁眨了眨眼睛,略显茫然,因为她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她明眸一转,目光落在了一旁剩下的一些没有用上的食材上,眼神微微凝滞住了。
“呀,白露珠!”高露洁在一堆食材里也就认得其中的白米。还剩下小半包的米粒不同一般,颗颗都近乎浑圆,且晶莹剔透,有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样,这也是它名字的来源。
“这,这,这可是灵米啊!”因为锅子里有水,又热气蒸腾,高露洁一开始没注意。这时候看到剩下的这半包白露珠,顿时惊呼了两声,嗓音都在发颤。
她曾经跟着郑魁去赴过几家大商行的宴请,记得很清楚。有几道主菜都用到这种名为白露珠的白米,但数量都不多,都是用作配料。她当时吃过几口,香糯可口。且每一颗米粒都蕴含着丝丝灵气,非常容易就能吸收。一口吃下去,对身体很有补益,特别是对练武或是修炼法术的人好处更大。高露洁还从郑魁那里获知,这种白露珠是一种灵米,价格相当的高昂,而且一般人根本买不到,每年有限的产量,都被那些高品阶的修炼者收购去了,像那些大商行用它们作配料,纯粹是一种显摆。真要是他们能够顿顿吃上这个,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白露珠,灵米,不过还是用来吃的。”铁恒没想到会引来高露洁这么大的反应,对他来说这种白露珠是灵米中最低一个档次的,在有节堂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能吃到,而在他的储物袋内,收获自那些学府教员还有柳藏的物品中,各类灵米、灵果、灵茶数量有不少,他早已习以为常,哪里还会有别的感受。
“你……”听着铁恒平静的笑语,语气中透着一股自然流露出来的不在乎,高露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后视线投在白米旁边的那些食材上,颤声问道:“那,那,那其它这些东西……”
“哦,这些啊!”铁恒指点着给她介绍起来:“这边的是香莼叶、玉斑菇,那是青背鲥的鱼干,那些肉丁是……”
“啊!”高露洁才听了一个开头,就又是一声低呼,等到铁恒报完**样食材的名称,高露洁也只对其中小部分有所耳闻,知道那是高档的食材,珍贵程度不下于白露珠,且需要特别的加工技法来处理才能食用,即便是那些知名的酒楼中也难得一见,至于其它的食材,她干脆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了,更别说来分辨它们的好坏了。而在她身后,跟来的几个小子则是一脸懵懂,显然并不明白这些食材的真正价值。
“卓,卓先生,这,这也太奢侈了吧?就这半锅白露珠,得,得花多少钱呀!”高露洁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有震惊,有兴奋,还有一些心痛的神色,估计在她看来,这一锅子烹煮的不是吃的,而是黄灿灿的金子。
“哈,我说呢,原来小柱子一激动说话就结巴是从你这个表姐身上学来的。”铁恒没有接她的话头,岔开话题的打趣道。
“哪,哪儿有。”高露洁话一出口,顿时脸红起来,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口中则坚持着刚才的话题:“卓先生,这也太破费了。”
“高小姐,我这十宝补气羹有安神培元的功效,郑老哥现在身上有伤,这羹对他很有好处。还有小柱子他们,今日见了这么一场血腥,不免受到惊吓,估计晚上少不得噩梦连连,往后心理也多少会受些影响的,让他们美美的饱餐一顿,今夜定能睡个安稳觉,这样你还觉得破费吗?”铁恒很清楚这个少女最在意的是什么,这样一说,高露洁果然接受了他的这份好意。
男装打扮的少女这回没有再说客气话,只是默默地向铁恒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不过行完礼后,她的嘴唇却微微撅了起来,低声地嘟囔了一句:“卓先生,您考虑的周全。但你也小看人,我们可没有这么娇气的。虽然大家历练的少,可也不会见到一些死人和血腥就给吓着的。”
“哈哈。好,好,算我说错话了,成不?”铁恒见眼前的假小子少有的露出小女儿姿态,先是一怔,跟着就大笑了起来。
高露洁被他笑的更不好意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刚要说话,郑魁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丫头。原来你在这里啊,什么事把卓老弟逗地这般开心?”
“叔!”高露洁回身一瞧,见到郑魁在小柱子的搀扶下朝这边走来,赶忙跑过去扶住了他另一条胳膊,同时小声的嘀咕了几句话。
铁恒也望着郑魁,后者刚才说话洪亮有力,听着好似中气十足,但落在铁恒的耳中,却知道这不过是强撑出来的。铁恒猜想郑魁是不放心商队的情况。在帐篷里休息着也不安心,这才跑出来想看看高露洁处置的怎么样,表面上他还得装出轻伤无碍的样子。
“卓老弟,这回老哥哥是不是又有口福啦?”相比起来。阅历丰富的郑魁也更为大气,开怀的笑语,能更好的拉近彼此的关系。他说着还走到近前往锅子里瞧了瞧。闻到飘散出来的香味,又是赞叹道:“唔。好香啊,卓老弟。看来你这厨艺都比得上你的医术咯,我要是有这份能耐,一定开一所医馆,再在对门开一家酒楼,不用再干这需要打生打死的营生咯。”
“可惜,我与郑老哥一样,都是闲不住的人,真要置办酒楼医馆这样的产业然后过上一辈子,我肯定受不了的。”铁恒也打着哈哈说。
两人相对而笑,而后郑魁在一旁找了马扎坐下,望着铁恒正色道:“说实话卓老弟,你真算得上是老哥哥我的福星呐,要不是有你,我们这些人估计都没有机会再回茂州,更别说保住这些货物了。还有我这两条腿,没有你昨日开的药方,缓和了旧疾的病痛,老哥哥我也不可能手刃那陈大眼,说不得还会在他手上吃更多的亏呢。”
“那郑老哥待会儿可得多吃两碗,这十宝补气羹我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烹制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铁恒笑嘻嘻的回道。
“哈哈,这样的吃食老哥哥我以前可没缘份尝过,你即便不说,也是要多吃几碗的,否则可不是辜负了老弟的一片心意吗?”郑魁似乎心情不错,精神头也蛮高的。铁恒偏过视线,望了高露洁一眼,心想应该是这个丫头将自己安排的事项汇报过了,商队的人心也安稳了下来,所以郑魁感到欣慰和喜悦,连带着身上的伤痛好似都轻了几分。
随后铁恒继续看顾着火候,一边与郑魁闲聊,而高露洁也没有离开,帮着郑魁腹部伤处换药,又忙着熬制那种外敷的药膏,给郑魁双腿的膝盖敷上,她可牢记着铁恒一日不可中断的嘱咐。
“郑老哥,这个袋子对我作用不大,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
期间铁恒抽空将陈大眼的那个储物袋还给了郑魁,当然储物袋内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了。陈大眼做了这么多年的流寇,打家劫舍、抢夺商旅,积攒的财物还是相当可观的,虽然存放在储物袋内的可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也足有价值好几万金的金银珠宝以及钱票,此外则是一些铁恒看不上眼的兵器盔甲之类的东西。铁恒此去海州正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故此这笔意外之财他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下来,不过他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储物袋,得自那些教员和柳藏的十几个储物袋最差的都是中品的档次,陈大眼的这个完全没得比。铁恒便将之还给了郑魁,对他们这样的小商行来说,这样一个储物袋能派上大用场。
郑魁接过储物袋就揣进了怀里,也没有好奇的去问袋子里原本装着些什么东西,如同他当时没有打开袋子去查看一样,这便是这个老江湖聪明的地方。
“哇,在煮什么?这么香!”随着锅子里的香味在营地里弥漫开来,那些作完手头工作的伙计纷纷围拢了过来。其中有几个被白天的尸体弄的没有胃口吃饭,这时候也给这股奇香挑起了食欲,口腔内抑制不住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跟着就是一个劲的吞咽口水。
“唔,这香甜的味道可越来越诱人了,我都忍不住想先舀一勺子尝尝了。”郑魁摩挲着颔下的胡子,咂巴着嘴说。
旁边的高露洁也是眼巴巴地盯着前面热气蒸腾的大铁锅,不过四周围过来的伙计逐渐增多,乱哄哄的喧闹,人还挤来挤去的,使得高露洁有些生气,冲着他们呵斥:“都别吵吵,每个人都有份,现在先散开,别挤在这里打扰了卓先生。”
她说话的时候注意到铁恒蹙起了眉头,以为众人的吵闹引起了他的不快,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但铁恒先开口了。“郑老哥,南面有一支马队正在接近,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郑魁和高露洁闻言一愣,跟着脸色都是巨变,前者站起身,挥手大喝:“都肃静,不许出声。”
四周的伙计也是一惊,迅速安静了下来。郑魁运起功力侧耳倾听,几息之后,他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所有人都去拿兵器,南边来了一队人马。”
他呼喝着,率先往营地南侧走去,其他人立刻跟着行动起来。高露洁则一把扯住想要跑去拿兵刃的小柱子,要他领着几个轻伤员照顾好那些伤势较重的同伴。小柱子自然不愿意,但在高露洁严厉的视线下,不得不服从自己表姐的安排。
铁恒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少人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他知道经历了白天的风波,郑魁等人已是惊弓之鸟,否则反应不会如此激烈。要知道这条走私商踏出来的商路,来往商队十分频繁,甚至连夜赶路的也不在少数,要是在往常,郑魁他们断不会如此紧张戒备。
铁恒虽然吃不准驰来的那支马队是什么来路,但以不疾不徐的马蹄声来判断,对方并不是来势汹汹的贼人,所以他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减少了篝火中的木柴,让锅中的十宝羹慢慢的煨着。随后他也来到营地南侧,站在郑魁的身侧,朝远处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