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军工兵团的小工厂,是专门给大工厂加工零件的小厂子,里面清一色全都是随军家属,这些人基本上都没有地方安排的女人,农村出身的她们,好不容易挨到了随军资格,然而来到城市后,又因为文化程度低下,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所以说,军部为了照顾工兵团的这些家属们,才允许工兵团搞起了第三产业,好叫这些女人们有事干,这事也就安定团结了。
分管小工厂和‘计划生育办公室’,作为第二副团长的郭开山,自然要出来走走了,当他走进小工厂的大门时,立刻让一股油泥味给冲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啊,咋这么冲呢,’郭开山手捂着鼻子,向同行来的小工厂厂长问道,这个厂长是后勤参谋兼任的,今天来也就是为了给郭开山领个道。
‘机油味呗,三号,这你都闻不出来呀,里面可更邪乎呢,都是这味,’小工厂厂长看来是闻惯了这味道的,他很不以为然的说道。
‘给我进去拿个口罩,这味我闻不习惯,’郭开山今天的制式军服很是整洁,宽宽的肩头上,一边两个‘豆’,在工兵团里,他的军衔属于是最高的,团长和政委也就是和他一样,这让郭开山很有一股自豪之感。
小工厂厂长站在原地并没有去动。
‘进去给我拿口罩啊,傻站着干什么呢,’郭开山又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三号,口罩的没有,要不咱们过两天再来吧,’小工厂里一向没有口罩,由于这里离市区还挺远,一时半会也‘变’不出来,小工厂厂长也只能这么说了。
郭开山掂着脚往大铁门里看了看,‘既然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小工厂的生产车间里,到处都散放出滚滚的热气,这气体很大,离得老远,迎面扑来,给人一种进了澡堂子之感,机器轰鸣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噪音的倍数达到了顶点,连面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可想而知,男人在这里头干活,都很是发憷,更何况这些年轻的女人们了。
小工厂厂长命令办公室的人员‘拉铃’,这铃声就是一种信号,相当于部队里的号声了,铃声刚一断,三四十名女工。也就从车间里走出来了。
‘哎呀,来领导了呀,还是个‘二毛二’,你认识他不呀?’一个肥胖的女人。年纪大约有三十岁出头,她冲着同行的女工班长问道。
‘我哪认识他呀,团里我没见过,兴许是军里头检查工作的。’
‘都别吵吵了。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团新来的郭三号,郭开山同志。大家欢迎!’小工厂厂长站得老高,他的个子不出奇,只能站得高,望得远了,他是个‘上尉’,但年龄却不小了,比郭开山小不了一两岁。
‘哟,原来是新来的三号啊,我说三号首长,对我们有什么指示没有呀,不会就是来看看的吧,’小工厂的女工,全都是团里干部们的家属,大多都是副营职往上的随军人员,只有很小一部分是当地的市民,因为嫁给了军官,才来这小工厂上班的,大家一听,郭开山是她们新来的‘头’,好象还有点腼腆的样子,于是就有人对郭开山开始打趣了。
郭开山一手用手绢捂着鼻子,一面看女工们的表情,只见得这些女工的脸上,除了车间里热得冒出的热汗之外,脸上更是小花猫一样,全都是油泥,郭开山把手中的手绢移开说道,‘我刚来,就是来这里看看,对了,你们有没有请假没上班的呀。’
‘三号问了,有没有呀?’小工厂厂长虽然是个领导,然而这里的‘官太太’们的老公,每一个都比他职务高,军衔大,他平时是不怎么管大家伙的。
‘敢不来吗,动不动就扣钱,本来一个月都挣不了多少,还不够给孩子交托费的呢,都来了,我说郭三号,你准备说点啥吧,’一个女工班长看起来象是个‘小辣椒’,说话的声音很大,身板也很壮实。
“我能说点啥呀,我就是来看看的,我现在兼管着计划生育的事,就是来和大家见见面,顺便通知大家伙,有空去团里领节育用具,”郭开山说这话真是难以启齿,‘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女干事休产假后,这办公室里里外外,只有他一个人了,成盒成箱的‘避孕套’堆在那里,他都不知道该发给谁,今天一见小工厂的女工们到的还很齐,也就把这事先说了。
‘哈哈,原来说的是这事啊,我说郭三号,看样子你没成家吧,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就是去取套子嘛,’在这个‘女儿国’里,男人只有两个,门卫的哨兵虽说也是个男的,但离得也太远了,郭开山和小工厂厂长红着个脸,任凭这些女人们说着。
‘就是,我看郭三号这细皮嫩肉的,一定还是个老光棍吧,用不用嫂子帮你介绍一个呀,保证你满意。’
“谢谢你的好意,我结婚了,我儿子都上小学了。”
‘真没看出来,对了三号,我们上个月的奖钱,是不是该发了呀。’
‘奖钱?什么奖钱?’
‘计件工资呀,咱们不能光上班,不拿钱吧。’
‘这个我来解释一下啊,三号刚来,不太了解情况,我回去一定向首长进行汇报,你们再等两天好吧,下周我一定给你们个答复。’
郭开山还想多问问,可是让小工厂的厂长给拉开了,回到了团里,小工厂厂长这才拿来了一个本子,讲给郭开山听了。
‘三号,您看看吧,这就是我们小工厂的账本,军里让咱们‘自负盈亏’,我当了三年的厂长了,现在也只能干到这里了,您看看,这是咱们今年的进项,您再看看这里,这是库存。给女工们的基本工资,勉强可以发放,但是奖钱方面,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郭开山翻看着账本,这账记录得很是清楚,每天都有汇总,出库多少,入库多少,结余多少,库存多少。可是从头到尾,产品的目录上,也就是些螺丝钉一类的东西,被分为了‘四号’,‘五号’,‘六号’一类的,原来这小工厂主要是加工螺丝啊。
‘女工的工资标准是多少,她们所说的奖钱是怎么计件的?’
‘女工的工资标准是按年头和职务算的,当年的临时工是18块5。转了正后,就是26块8了,班长有四个,每人职务津贴是五块钱。副班长也是四个,每人四块钱,全厂就我一个领导,我是厂长。我的工资是团里头发,按照副营职的待遇。’
郭开山见小工厂厂长没有说奖钱,也就又问了一遍。‘咱们厂子就生产螺丝?计件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机器是军里后勤淘汰下来的床子,没办法,只能做点这些零件了,加上这些女工都是农妇出身,技术上大家还都不懂,就算和地方上的联系到了活,拿到咱们厂子,也没有人会干啊,说起这计件嘛,不瞒您说,这还是前任三号出的点子,怕这些老娘们光待着不干活,弄出来的油头,两三年了,也就是活好时,给她们多发几块钱,活不好了,只能计账了,您没见吗,这库存可是越来越多了,这也就表明了,咱们厂子要是再待两月,连买原材料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前任三号走了,还留了个烂摊子,他爱喝酒,在外头吃饭,记的可都是小工厂的账,每个月人家都来要钱,没办法,我这厂长真的干不下去了,”小工厂厂长见郭开山问得如此之细,也就把一肚子的苦水,一骨脑儿的全倒了出来,说完之后,他一屁股坐在了长条椅上,不再说话了。
“你一会把和咱们厂子有交易的单位地址和名单,整理好了给我报过来,这厂子不能在我的手上干黄了不是,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解决解决,”郭开山细细的翻看着账本说道。
‘看了也白看,这里还有一家欠老了账的呢,足足欠了咱们两千块钱的账款,都成死账了,要都要不回来,你等着啊,我回去给你取去。’
没过多一会,小工厂厂长拿出他所整理的一个大厚本子,放在了郭开山的办公桌上,‘第一篇就是,靖北市鼓风机厂,欠账的是他们的采购科,是前年的账了。’
‘鼓风机厂?这可是个大厂子呀,咋的?他们也欠钱?’郭开山真没有想到,作为靖北市的标杆企业,上万人的大工厂,也会欠他们这不起眼的小厂子的账。
“大厂子咋的,一开始咱们没急得要,后来吧,人家又不想给了,原因是前任三号喝酒没干过人家,所以说,这账一拖也就是好几年了。”
‘要账还得喝酒?’
“可不是,这年头,不喝酒能办成啥事啊,他们的采购科长老能喝了,那回不知怎么的,就把前任三号给喝趴下了,人家还说了,是前任三号自已说的,要是有一天,他能把采购科长喝趴下,他再要钱,可是这么多年了,酒倒没少喝,就是喝不过人家呀,所以这钱也就要不来了,我说三号,你的酒量怎么样?要不你也去试试?”
郭开山还是头一回听说,要账得拼酒的,想起自已的酒量还算是可以,也就言道,‘这事就交给我吧,这周要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去跑欠账去了,团长政委找我的话,也是这么说,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那您还有没有别的事了,没别的事,我可就出去了。’
‘你先别走,你去找军需股的,让他给我买两副口罩过来,你们厂子那味,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一闻到那味就想吐,’郭开山回想起在小工厂的那段时间,简直就是个噩梦,满院子的机油味,加上女工们的廉价雪花膏味,把他围在中间时,他都有一股想去死的感觉,他下次进场,不戴口罩进去,看来是不行了。
“行,我知道了。”
郭开山的口罩,军需股只批了两副的钱,原因是小工厂厂长说是‘郭三号’要的,他也只能得到两副的钱,别人要是去要,也许能多给点钱,郭开山则不然,后勤处长早就打了招呼,按法规办事,这小工厂就是自给自足的地界,能从团里的公账上,划出两副口罩的钱,那就不少了,谁让你郭开山是新来的呢,不给你个眼罩戴戴,那就不是老工兵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