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师傅这次回去的时间也太长了,现在10号都过了,还没看到他上来,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雪儿有些着急。一来家里还等着她送钱回去给哥哥学驾照。这两天晓梅都打了两次电话上来,问雪儿什么时候回去过十一,中间有一次施玉莲也打来电话问雪儿的情况。但是现在山庄上只有她一个人,虽然雪儿心中回家的愿望很迫切,但是她觉得她还不能离开岗位,这山庄上还有那么多东西呢。虽然说平rì里经常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一个人到山庄上来,但万一她回家后,山庄没有人值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说。二则山庄上突然的人事变动,让雪儿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以前山庄上有几个人,一天下来总还能找到一个人说说话,哪怕是不说话,只要看到小乐和小江在山庄里蹦蹦跳跳的影子,雪儿心中也是快乐的,可现在,偌大的山庄只剩下雪儿孤孤单单一个人,她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在这样孤单的rì子里,白天还好说,雪儿尽可以坐在楼顶吊篮上看书。有时不想看书了则可以看看山上的风景,放眼望去,近可看眼前起伏的山峦,展示出大地雄浑厚重的脊梁;远可看天上流走的白云,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状。看眼前的花花草草,灌木乔木,看山庄台阶上那株高大栗子树上的果子;看树上的一片黄叶飘落,在空中摇摇摆摆的飞舞。有时,雪儿的视线就跟着这样一片一片的落叶,一刻也不离,直到它们的身影消失在楼下的院墙后面,不见踪影。初开始的几天雪儿感觉到很是新鲜,她觉得从来没有跟大自然这么亲近过,有时候看着看着,雪儿就觉得身心跟大山融为了一体。这个时候天地间一片寂静,既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她恍如置身于一个蛮荒的世界,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和山川、树木、花草作伴。记忆里偶尔会有一只小鸟,一只蝴蝶从雪儿面前飞过,或是栖息在扶栏上,这个时候,雪儿就摒住呼吸,努力做到安静,再安静,她不敢弄出一丁点的声息,生怕一不小心惊走了这些可爱的小生灵,让她重新坠入孤独的深渊。有时雪儿还在心里默默地呼唤,希望这些小鸟或是蝴蝶能够飞落在她的肩上或是手臂上,她可以和它们沟通交流。但是雪儿无数次的期盼都落了空,没有一次能成功。这让她会莫名其妙的泪流。她有时甚至有些嫉妒眼前的那些景物,比如栏杆,比如石凳,有时甚至是一根枯树桩,那些可爱的小生灵像是故意和雪儿作对,肆意地停在这些没有灵魂的物体身上,却对雪儿的企求视而不见。雪儿不得不感慨造物的神奇,它让这些小生命都有了感知。雪儿一直弄不懂这些小东西为什么会知道停在她的身上就会有危险呢。
有时候,雪儿看着眼前的这些景物,不知不觉地就流下了眼泪,而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因为有一个名字,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雪儿的脑海里,那身影曾经是那样的熟悉,现在却又好似很陌生,他在山的外面,在那遥远的宁江市,一个雪儿从来不曾到过的地方的某个角落里生活,工作。无数次,雪儿在心里呼唤着这样一个名字——池怀虚,也无数次在心底里充满疑问,池哥,我的影子在你的生活里是否也像你的影子在我的生活里一样无处不在呢?有好几次,在楼顶平台上坐着,看着远方的山峦时,池怀虚的身影会突然在山的后面升起,他隔着重山峻岭,远远地望着雪儿,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甜美,让雪儿心醉,他那双会说话的双眸犹如天边的太阳一样明亮,照得雪儿心里暖暖的。每当这种幻象出现,雪儿就痴迷其中,望了身边的一切,但是雪儿并不满足,因为她觉得这种温暖有些空洞,不是那么真实,她期望它们真真实实的存在,因而她从心底里盼望池怀虚能离她更近一些,让她看得更真切一些。为了这样一个目标,雪儿经常会不由自主地伸手努力去揉她的眼睛,想将眼睛擦得更明亮,以看清楚池怀虚的模样。却没想到事情却往往适得其反,等雪儿将眼睛擦亮后,池怀虚的影子要么是突然不见了,要么就是在雪儿急切地目光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最后像天边那一团白云一样,慢慢地飘散了,踪迹全无。只剩下了蔚蓝的一片天空,空落落的,不见一丝杂sè。
这个时候,雪儿的心中,也往往只剩了一种颜sè,那是比天空的蔚蓝更加空落的白sè。在一片空白中,雪儿感觉她整个人都只剩下了一个空壳,灵魂早已随着池怀虚那消逝的身影飘去,追随着那越来越淡的云彩,在深蓝而无边际的天空中游走,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池怀虚那失去的身影。
很多的时候,雪儿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坐在楼顶的平台上,不吃不喝,一动不动,恍若一尊美丽的女神雕塑,直守到夜幕降临。
夜晚对雪儿来说,就更是一种煎熬,她不仅要忍受思念的痛苦,还要抵抗恐惧的侵袭。
初开始的几天,看到夜sè降临,雪儿就四处检查,先是将院门锁好,然后将厨房门锁好,最后回到宿舍,将门关上,甚至反锁了,她仍然不放心。一次次地她将虎子锁拴在房门前,然后一次次地检查门窗,将窗上门上全部的插销都插上,把整个房间关得密不透风,她才开始将房间的灯开得亮亮的,将电视机的声音打得大大的,躺在床上看电视。然而,这一切的努力并不能消除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独处山庄的孤独和恐惧。因为每当这个时候,雪儿的脑海里就充满了传说,有关大山的,有关于谏孝祠的,有关回龙顶的,甚至还有山上那飞来石的,这些传说无不和神仙鬼怪相关连。
而这些神仙鬼怪也正是人们在黑夜里恐惧的根源。每当想起这些,雪儿心中就充满了恐惧。而在这种恐惧心理的作用下,她又会下意识地想到在学校宿舍里同学们讲的一些鬼怪故事,那些以前用来无事消遣和寻求刺激的故事,此时却成了雪儿心灵上的灾难。这个时候,雪儿会身不由已地注意外面的动静,有时风的声音,或是小虫的叫声,甚至是松树皮剥落的声音,都会让雪儿心惊肉跳。恐惧中雪儿只好将房间的窗帘全部拉得严严实实,不敢向外看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甚至怀疑窗外会突然冒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怪。
有时候外面太静了,她又害怕虎子脱了绳子跑了,没能给自己预jǐng。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靠门的窗边,轻手轻脚地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到虎子躺在门边睡觉,雪儿才放了心,回到床上,心中仍然无法平静,有时候她又觉得电视的声音太大,电灯太亮,会招来什么不祥的东西。这样的念头转过之后,恐惧也同样如影随形而到,她只好将灯和电视全都关了,在黑暗中蒙着头大睡。十月的天气还很热,她经常被捂得满头是汗,却不敢将头伸出来半点,此时哪怕是再热,雪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仍无法消除恐惧后,雪儿有些后悔留在山庄了。有好几次她都想弃庄逃跑,那样一种感觉雪儿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常常在晚上被吓破了胆,暗地里下决心,天一亮就跑回家去:“不管了,不管了,我什么也不顾了,再这么下去我会被吓死的。”但是等到真的天明了,雪儿一想到离开山庄就有可能会和池怀虚失去联系后,雪儿又留了下来,她因为爱而变得勇敢。之后的几个星期,她一到天黑就用床单蒙着头大睡,扎在黑暗里,心中想着池怀虚,居然再也不怕了,雪儿竟然能沉沉地睡个好觉。只是在想着池怀虚的时候,雪儿经常会发现第二天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睡梦中还在为池怀虚流泪。
有时,雪儿也想不明白,她这样地在山庄上担惊受怕到底是为了什么。扪心自问,若不是怕和池怀虚失去联系,雪儿是不会这样孤独的留在山上的,可是雪儿有时又怀疑她这样做值不值得,他毕竟是一个结了婚的人,她这样深爱着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上次打电话后,池怀虚紧跟着打来了几个电话,由于一直想不通说些什么,雪儿也没有接,现在又有好几天没有人打电话上来了。
雪儿觉得人有的时候真的是不可思议,就拿感情这件事来说,有的人成天在你身边,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而有的人你只见他一眼,就对他终身不忘。就像池怀虚,初见他第一眼时,雪儿就觉得周身如遭电击一样,从此只要池怀虚在山上,雪儿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生活起居的地方,到现在他人不在山上了,雪儿仍然感觉到他的气息,甚至为了他冒险留在山上,对他魂牵梦绕。
这难道是一见钟情吗,这难道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缘分吗?雪儿不能回答,但她只觉得池怀虚的影子就像是一叶飘浮在她血管里血液之河上的扁舟,她的第一次奔涌都和这个扁舟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
渐渐的,雪儿摆脱了鬼怪的困扰,一到晚上,她就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要么抱着书看,想着她就是西游记里修行的孙悟空;要么就是熄灯睡觉,一门心思想念池怀虚,有时她甚至觉得池怀虚就在她的身边,雪儿躺在他那温暖的怀抱里沉沉地睡去。
然而,慢慢的雪儿有了另一种担忧,虽然没有鬼怪的困扰,却也得防**,她就在房间里睡觉,点着灯造成了别人的攻击目标,这山上,万一有什么事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人知道山上只有她一个人。出于一个女孩本能的自己保护意识,让她觉得应该未雨绸缪。
经过思索,聪明的雪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不固定在某个房间里睡觉。只是夜幕降临时,她站在楼顶平台上,举目四望,这个时候四周一切尽在眼底,当确信四周没有人上来时,她才随机找个房间睡去,只是这样晚上她就无法看书,看电视了。
鉴于此,雪儿开始将白天的时间利用起来,抓紧时间看书,她觉得现在的情景,池怀虚上山来是肯定不可能的,只有她下山去,她们才有可能在一起。她决定学好技术,到宁江市打工,去那个有池怀虚生活气息的地方,她要去找池怀虚。有了这个目标,雪儿开始付诸行动,她上午看书,下午则将自己关在餐厅里,练习服务员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托盘、摆台、扎花;有时她甚至虚拟着为客人服务,点菜、倒酒、开菜单,有了这些活动,雪儿的生活忽然变得充实起来。
这天雪儿在餐厅里摆完台,拿来一只空白酒瓶装满水,侧着身子为虚拟的客人倒酒。这一基本动作她练了好几天了,却一直不能让自己满意。为了不让酒撒到桌上,这次雪儿严格按照书上所列举的cāo作步骤,逐一逐一试验,每一个动作她都做得小心翼翼。这已经是第十名客人了,倒酒之前,雪儿回眸环顾了一下其他九个客人的杯子,发现一个个酒水满盈而不外溢,雪儿感觉今天她发挥得还不错,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她略迟疑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身姿,接着进行下面的cāo作,等倒完剩下这一杯后,她今天就可以圆满收场了。谁知她刚将酒倒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田晓雪,丫头,你在哪里,还在山上不。”
雪儿以为是幻觉,她停了下来,静静地听了听,发现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小田,躲哪里了。”
是靳师傅的声音,雪儿听完心中一阵高兴,连忙放下手中的酒瓶跑了出去。惊喜地看到靳师傅在对面四楼的走廊里四处张望。
“怎么样,这些天在山上过得好不好?”靳师傅看雪儿跑到面前,关心地问。
“还好,您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
“唉,这十月份十里八乡办大事的特别多,什么结婚的啊,做寿的啊,这家请了那家接的,乡里乡亲的,我不去吧又不好,人家好不容易办个大事。这不,直到昨天我才刚忙完。”说着靳师傅将一个包裹递给了雪儿,“这些是喜糖,我帮你留的,好几家的,给你吃,另外还有一件事,雪儿。”
“什么事?”看到靳师傅一本正经地望着她,雪儿连忙问。
“这包裹里有一百元钱,是我办酒的收入,也有你的一份,今后这种事可能常有,都年底了,我会比较忙些。我想了一下,总留你一个人在山上,也不能让你吃亏,今后我每次忙完就给你一百元钱,算是给你的报酬。”
“那,那怎么行——”雪儿忙打开包裹,看到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躺在花花绿绿的糖果纸晨,她连忙拿了出来,想还给靳师傅。
“雪儿,你别推,这是你应该得的,山上没生意,也没有奖金,我下去做一点,也算是为自己弄点收入——好了,我这几天上来没有事,你回去吧,休息几天后再上来,这山上有一个人守着就行了。”
看靳师傅这样说,雪儿只好收下,高兴地望着靳师傅,“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靳师傅挥挥手,自顾自地往宿舍走去。
雪儿连忙转身,跑回餐厅将卫生打扫干净,而后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样飞出了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