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王伦叫邹氏叔侄在登云山中大摆酒筵,叫全山近五千人马饱餐一顿后,梁山大军兵分四路,众头领在寨门口惜别了,各上岔路,朝着各自的目标奔去。
韩世忠和焦挺分别带着五十亲卫,扮作贩马的行商,先进了登州城池,各寻了酒店住下。这两位头领一个是军官出身,一个身上草莽气息深重,又带着令行禁止、气质异于常人的一百王伦亲卫,若不收敛、注意一些,很容易叫城里做公的看破,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郭盛带着剩下四百人埋伏在城外山涧中,只待约定时间到了,便开往登州东门外回合。王伦则带着吕方和杨林押着几辆药材车子,悠哉的走在进城的大路上。不时有乔装打扮的登云山喽啰或五七人,或十数人,和王伦擦肩而过,这些人带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夹杂在人群中,混入城内,等候晚上的夺门行动。
王伦此时保持着颇为轻松的心情,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原本轨迹中,孙新夫妇裹着别无选择的孙立,再加上邹氏叔侄的二十多人,居然在这城中横行无忌。众人在打破大牢,救出解氏兄弟后,不仅没有慌乱撤离,居然还有余力去杀了罪魁帮凶孔目王正一家,由此可知此城的防务是何等的松懈。
而王伦此时手下握有千余兵马,虽然登云山的那五百喽啰的战力不好说,但自己一营亲卫的本事,王伦还是了然于心的。外加又有韩世忠、焦挺、吕方等一班有武力的头领,杨林又探明了路径,王伦此时自有气定神闲的本钱。
在昨日议事时,孙新似是叫众人义气所感,主动提出叫顾大嫂装病,好把他那个十分了得的兄长请到城外酒店。避免给夺城大军造成麻烦。当时顾大嫂就忍不住,嘴上冷哼了一声。韩世忠见状若有所思,当时打量了孙新半晌,虽然没有说出甚么叫他难堪的话来,但是对他的那个什么兄长病尉迟孙立颇是不以为然。
王伦当时顺水推舟的婉拒了这个建议。作为一个熟知事件首尾的过来人,他反是有些担心顾大嫂如原本轨迹中一般,忍耐不住把话挑明了,将原本心中有鬼的孙立逼到墙角,最后不得不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救表弟便没了亲弟)。若是真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话,他得背上多么不利的名声?而作为一个一心一意往上爬的小官僚。这绝对是他仕途上致命的污点。
毕竟就是贪官污吏用人,也不会用一个无情冷血,叫自己时刻不放心之人。
孙立显然也知道这个抉择有多难,他虽然无情,却不愚笨。到时候若是叫他被逼无奈,说不定仍会如从前一般,被弟弟、弟媳裹上梁山,然后出卖同门栾廷玉当做进阶石。当然了,现在的栾廷玉已被王伦放走。他想卖也没得卖了。但是此人心中的价值观,早在十几年的宦海生涯中定型。
从他官身时的不作为,到落草后的主动作为这两件事情来看,孙立这个人。并不是一个能够用义气结交、用情谊感化的人。在此人心中,首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其他人包括血亲和同门师兄,都一样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可以装聋作哑坐视前者冤死和为了自己前程对后者进行无情的出卖。
可以说,这样一个本事不弱,却冷血、自私之人。和现在的梁山泊完全是格格不入的。
王伦的梁山和宋江的梁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王伦给这座世外桃源设置了一条隐藏的红线,把很多不配称之为好汉的人都挡在了外面。现在的梁山是一座以义气为根基和底蕴的集团,山上的汉子无不是能够割头换颈、甘愿以性命相托的义气兄弟,哪怕某些人本领低微一些,但只要胸怀义气,能主动融入这座山寨,王伦也是极其愿意邀请他上山做一把交椅。
但是类似孙立、董平这样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粥之人,纵然其武艺再好,王伦也是决计不肯叫他们坏了梁山目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若是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做队友,远比敌人来得更有威胁。天下豪杰多矣,不差这两个坑了栾廷玉和张清的坑货。
“大官人,前面就是登州城池了!”吕方的一声提醒,打断了正在沉思的王伦。见说他抬眼望去,果然便看到登州城门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这座大宋北方曾经名噪一时的海滨重镇,在被剥夺了海贸职能后,渐渐被南边的明州所取代,逐渐走向没落。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三年后,当新兴的金国使节初登北宋境界时,第一眼就被这座从没见识过的繁华都市所震撼,顿时成了他们眼中最为辉煌壮丽的人类文明结晶。
“从午时走到现在,大家也乏了,叫伙计们歇歇脚罢,咱们不急这一程!”王伦回头吩咐道。
杨林当即应了一声,忙叫众人都停下休息,同行的都是登云山喽啰,见大头领这般体贴,都是笑嘻嘻的四散而坐,纷纷拿着帽檐衣摆,扇着凉风解暑。吕方取了葫芦,先递给王伦,王伦笑着接过,喝了口水,朝弟兄们的方向指了一指,吕方笑着点点头,又取了酒,分给大家解渴。
话说王伦等人正休息时,忽见一位精神矍铄,看似已到天命之年的年老官员,带着几个随从,轻车简从,出城而来。在路过王伦所在的车队时,那老者不觉多看了两眼,王伦见这人相貌不凡,不怒而威,倒像个角色,当即有些好奇,起身施礼,同时也望着他打量起来。
这老者见王伦有些气势,见了自己不亢不卑,有礼有节,倒也不走了,下马便往王伦这边走来,开口问道:“书生?”
王伦见他问得突兀,拱手笑道:“有劳老相公动问,小可倒是读过几年书,却无缘仕途,流落江湖!”
那官员见王伦此时毫无颓废之色,微微点了点头,上前看了看王伦的货物,王伦笑道:“都是些药材,准备进城贩卖!”
“读书人贩卖药材……”那官员面上露出一丝心痛之色,摇了摇头,只是把剩下半句话吞回肚里。
王伦见这官儿倒是有些意思,笑道:“说来惭愧!十年寒窗换不来为国分忧的契机,小可又不会五谷农事,只好权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好养活自己和这一班伙计!”
“自食其力是好事,只是也莫耽误了前程!看你这后生也是个知礼的人,须知本朝屡试不中的人才多矣,切莫灰心丧气!”三言两语间,那老者对王伦生出些好感来,开口淳淳教导道。
“多谢相公勉励,小子不敢相忘!”王伦拱手道。又见这官员对自己的货物很感兴趣的样子,叫吕方打开一袋黄芪,道:“都是今年才收的,前辈看着好的,拿些去!”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那便请小友看着帮我称几斤!”
吕方得了王伦眼色,连忙捡了一些上等货色,也不问多少,就帮这老者包了起来,这官员的随从递上银钱,王伦没有发话,吕方说甚么也肯收,那老者早便看出王伦是掌事之人,开口笑道:“今日你我既然遇上,便是缘分!老夫当年也是你这般苦过来的,生活不易,且收着罢!”
王伦见状也不再推辞,朝吕方点点头,吕方这才收了碎银,又取出几十个铜钱,找给那老者随从,那老官员微微颔首,随从见状也收了,老者又笑着问了吕方一些贩卖药材的官窍,吕方是个伶俐人,他本是贩药出身,见问说得头头是道,只是言语间故意说三藏一,生怕被人摸了生意诀窍去了似得,倒叫这老者不疑有它。
这老者笑着听了半天,见吕方应对得当,这才翻身上马,却又并不马上离去,在马上又勉励了王伦几句,嘱咐他读书才是正道,莫要就此蹉叹了,看到王伦一脸颇以为然的神色后,这才感慨离去。
王伦问杨林道:“这官儿是谁?不似个简单人物!说是买我药材,几句话都问到点子上了,要不是吕方兄弟是做这个出身,差点叫他看出破绽来!”
杨林想了想,道:“此处登州城里有个通判,年近六旬,上任没两年,便叫城中百姓无不钦服,都传他的贤名,莫非便是此人?”
“却是姓甚名谁?”王伦见说问道。
“听说是两浙人氏,姓宗名泽,由掖县县令升任而来!据说他刚上任登州通判时,发现本州境内有宗室官田数百顷,皆不毛之地,却要岁纳租万余缗,都转嫁到本地百姓身上。此人上任后,忿然上书朝廷,陈明实情,请求予以豁免,最终为登州百姓免除了沉重的额外负担。本州百姓无不感他恩德,只恨他不是知州!”杨林在登州开了半年酒店,对一些乡闻倒也颇为了解。
宗泽?竟然是他!
王伦暗暗吃惊,不想这位金人嘴里的宗爷爷眼下正蜗居在此登州,仅为一州附贰,眼看此人到了花甲晚年,却还只是坐到这个位置上,而不能位列中枢发挥最大的能量,怎能不说是这个末世朝廷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