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落水秀才的人生悲剧,在这两个凶恶渔人看来,无疑是他们人生中少有的乐趣。似这种一网下去直捞到稀奇大鱼的快感,外人是永远难以体会的。
“二哥,这是第几个落网的蠢贼了?”老大欢快的咧开了嘴,笑问同胞兄弟道。
“这厮是第七个哩,二十一贯足钱到手!嘿嘿,大哥,还是照例先跺下头来,身子把来喂鱼?”暗下黑手将秀才敲落下水的渔夫脸上看不到丝毫愧意,和他哥子一样,都是一脸喜意,此时搓着手问道。
“这厮想必是个有分量的,听这厮自己说能跟王伦搭上话哩!”此时老大表情略带些惋惜,“朝廷颁下赏格,一个梁山贼寇三贯足钱,头目头领另议。若是眼下咱们将这厮就恁地跺了,到时候朝廷给算成寻常喽啰折了价怎弄?”
“俺就说大哥有见识!这厮好歹是个秀才,在强盗窝子里肯定是个稀罕货哩!到时候俺们说他是头目,朝廷偏说他是喽啰,俺们怎争得过?如此,便留个活口罢?”老二舔了舔嘴唇,复又笑道:“你可记得这厮上船时便是一身白?莫不是咱兄弟撞了大运,遇上那贼首白衣秀士?”
老大被兄弟无意中的话给吓了一跳,只见他出神的望着平静下来的水面一阵沉思,最终还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为这事不值当冒险,要真是王伦,留了他一条性命,你我就没命了。你想这些强人,开口闭口甚么义气甚么忠心,王伦简直就是他每日拜的神位,日后俺们即便落些赏赐,也躲不过漏网之鱼的报复,折点钱便折点钱。咱不能留下后患!”
老二闻言好生惋惜,简直是金子当成烂铁卖,不过老大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且他又兼听惯了大哥吩咐,闻言也没有反对,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道:“那俺这便下去捞他尸首!”
老大点点头,也没别的话,直望着兄弟脱了衣服跳入冰冷的湖中,心中暗忖道:“若真是王伦。这仇总算报了大半!哼,害了俺浑家一条性命,俺要你们十条百条的偿还!”
没过多久,水面有了动静,只见老二托着秀才的身子浮出水面,老大连忙俯下身子帮忙,死命将这秀才拖上小船,老二随即也翻身上来,胡乱擦拭着身上的湖水。唇齿发颤道:“大哥且看看,这厮死透了没有?”
老大依言上前探了探秀才的鼻息,哪里还有动静,直笑道:“这厮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灌了两口水便了了帐,倒省了老爷们的工夫!”
老二见状,道:“如此早点取了这厮狗头,再把船身浆洗干净。俺俩早点回去睡了!这好水,真是透心里凉!”
老大也是个麻利人物,此时也不废话。转身便去篷内寻刀,可窸窸窣窣翻了半晌,也没寻见那把利器,纳闷问道:“二哥,你见了俺的解手刀麽?”
“向前不是在旧渔网下面盖着,大哥再找找!”老二手忙脚乱的穿着衣服,纵然他是渔夫出身,也禁不住这湖水太凉。
老大寻了半晌,还是没有找到刀子,郁闷的钻出篷子,抬头张望一番,道:“罢了,今日湖里的鱼儿是没有口福了,且将这尸首送去老地方存着!眼下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再炮制这厮尸首罢!”
“说得是,俺们快走,冻都冻死了!”老二打着寒颤,点头道。
……
等这兄弟俩将一切弄妥之后,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俩人悄没声的潜回村里,直将渔船系了。进屋落锁之后,这两兄弟引了火,便将那两条声称要献给王伦的大鱼烤了起来。
香气随着冷风四溢,草屋外的栅栏旁,两个过路的黑影猛的吸了吸空气中的肉香,其中一个黑影小声道:“这兄弟两个,见天起早贪黑,对自己倒是舍得得很,餐餐不是鱼便是肉。哪里像俺家,即便是有两个钱了,也恨不得攥出油来!”
“就是,甚么时候等俺们成家了,一定要叫婆娘弄顿好的,先慰劳慰劳这空瘪的肚子再说!”另一个黑影答道。
听这两人声音,都是年纪不大的后生。只见这俩后生边走边说,直来到村尾的几间茅屋旁。俩人也不叫门,翻过栅栏便径直入去,悄悄避开主屋,来到偏房边上学猫叫。
顿时只听里面人笑道:“八成是大虫他们来了!”没多久,只见两个年龄和来人相仿的后生打开门,笑骂道:“大半夜鬼叫个甚,吵醒了婶子,少不得是一顿骂,快进来罢!”
两个黑影嗖的一下溜了进来,回头对说话那后生笑道:“怪不得到处寻你不见,原来早到荣哥儿这里来了!”
“说好的事情,俺甚么时候来迟过?”那后生闻言答道,从他们的笑容看得出来,这几个后生关系不一般。
最后被唤作荣哥儿的屋主关了门,进来坐好,往土围中间的火堆中加了几根树枝,说道:“跟你们商量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后面过来的两个后生相互一看,只见其中一人道:“要不是俺爹俺娘管得紧,俺八百年前就上梁山了,还用等到现在?荣哥儿你说,怎么干,如何去,俺们都听你的!”
荣哥儿一笑,道:“俺们爹娘这一辈子,只想着过好眼前的小日子,好不容易熬到梁山上王伦大头领成了靠山,也不用被官府勒索了,他们便满足了!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都是梁山上的好汉们一刀一枪争下的,如今朝廷发起大军剿杀梁山泊,若是山上头领扛不住,咱们转眼肯定又回到从前,打下的鱼再难卖出去不说,官吏乡绅又会过来敲骨吸髓,你说这种日子咱们能不能忍?”
刚过来两个后生闻言,都齐声道:“不能忍!”忽然下意识不妥,生怕吵醒了荣哥儿的父母,下意识往窗户边上窥探。
先前便来到此地的后生闻言道:“荣哥儿,不是俺胆小。你也知道,先前梁山泊威风的时候,俺们父母尚且不肯投山,如今朝廷铺天盖地的大军杀将过来,你说俺们要是上山了,恰逢梁山泊被剿灭了,俺们拼了性命倒是不怕,可至俺们爹娘于何地?”
另外两个后生听了,怪眼直瞪这后生,只听其中一人道:“把握啊把握。你个乌鸦嘴,天底下的事情要是都等到有把握时再做,好处哪里还有你的?想这八百里水泊,就是俺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也不敢说通晓巨野县里的水势,到了其他地方也一样抓瞎,如此好水,那班贪官污吏岂是说打下便能打下的?你不上山算了,俺们俩个和荣哥儿一起上山!”
那后生被称作“把握”。是因为名字中有个“握”字,话说这把握被同伴说了几句,脸上涨得通红,怒道:“孟威风。贾老虎,你俩个摸摸良心,俺把握几时怂过!俺明明是担心俺们爹娘吃俺们的挂落!”
“挂落?这水泊四面,有多少渔夫上山聚义。你数得过来麽?单就俺们村里,走也走了三成乡亲!哦,人家就不怕家眷吃挂落。就你把握想得多?如今梁山泊正是危难之际,俺们这时不上山,等甚么时候上山?等童贯的脑袋搬家了再上山,那时倒是有把握,燥都躁死俺了!”绰号威风和老虎的两个后生争相说道。
见把握受窘,荣哥儿起身坐到他的身旁,道:“看你俩个,急成甚么猴样了?把握只是担心连累爹娘,你们难道不担心?”
荣哥儿一句话说得两个小伙伴呐呐无言,想是这后生平日便在三人中很有威信,就在那两个闭口只是,只听这时荣哥儿又对把握道:“此事全靠自愿,把握你一定要想好了。想俺们济州府出来的汉子,都是顶天立地死而不悔的,想当年梁山泊才有几百人的时候,郓城县的阮氏三雄便毁家相投,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俺们若要学他,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相投,才显得俺们英雄。不然,等风平浪静了,再去相投,徒惹山上的好汉耻笑!”
“荣哥儿,不是俺怕事,委实是父母放不下,昨儿听过路的客人说,朝廷在濮州不分好歹,一回便杀了一千多人,直杀得人人胆寒。朝廷说这些人是贼兵,但哪里骗得了俺们本地人,这些人还不是俺们这样的老百姓儿?”把握想了想,缓和道:
“不如这样,你们三个先上梁山,留俺在村里照看咱四家老小,将来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你们也可在山上安心,如何?”
说了半天,没想到说出这么个结局来,威风和老虎面面相觑,欲要再强说把握两句,人家又是主动提出要照顾自家父母,这话就没说出来,气氛一时略显尴尬。
最后还是荣哥儿拍板,只听他说道:“把握和俺们从小玩到大,他是如何样的人,俺们心里都清楚。既然他这么说,俺赞成,你们哩?”
四人中为头的都赞成了,剩下两个还能说甚么,把握道:“俺也找机会劝劝咱们四家上人,只要他们肯动身,俺二话不说,立马投奔你们三个去!”
荣哥儿点头赞同道:“就依把握说的来。俺们三个先上山探探路,等俺们立稳脚跟了,就来接你们。其实你们不知,俺一直有事想不通!”
三人见状,都问道:“甚么事儿?”
“这梁山泊一直招揽天下好汉上山,倒也正常,可他们偏偏连老弱百姓也一同招揽,俺有一日偷偷去了郓州水面,看到一艘艘的大海船把运着百姓往北面去,肯定是走的北清河,俺当时就想,梁山泊王伦大头领是天下少有的好汉,难道他一辈子都只守着这个岛,肯定还有后手,俺听人说,登州外海上有许多岛屿,当初山上的百尺杆王进教头就被关押在沙门岛上,说不定王伦大头领早留下后路也说不定!”
三人见说,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捅破,都觉得心头敞亮起来,把握道:“如果真有这样一处地方,官军哪里怕他?俺们也无后顾之忧了!荣哥儿速去,家里交给俺了!”
四人发出畅快的笑声,顿时引得主屋里点灯,一个妇女叫道:“大半夜还不睡!明日要不要起来打渔?恁地大的人了,如此不晓事!”
四人吐了吐舌头,荣哥儿提议道:“咱们如今绝对干一番事业,得有个名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俺们四个就在此结拜了,如何?”
“好,好,好!”另外三人喜道,只听把握道:“王伦大头领那样的人,俺们做不来,但俺们却能学郓城县阮氏三雄那样做人!他们三位是同胞兄弟,俺们四个虽是异姓,却比他们还多出一个人来,将来不一定就输给他们!”
此时的环境,要多简陋便多简陋,四人面前只有一个火堆,连盆都买不起,四人却不嫌弃,一字跪开,按照年齿,排了位置,只听荣哥儿念一句,他三人念一句,道:“梁山泊王伦大头领在上,郓城县阮氏三雄在下,我张荣、孟威、贾虎、郑握,今夜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四个渔村长大的小子,也不知结义时的说辞该怎么讲,反正就照平日里听来的梁山传说结拜了一场,经过这场仪式,稚气未脱的四个人脸上都带着异样的欢喜,眼睛亮亮的多了些不同。
结拜过后,年纪最小的郑握道:“既然三位……哥哥要上山,宜早不宜迟!”平时都是叫绰号的,这回正正经经的叫起哥哥来,这个少年老成的后生还是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正合我意!不过上山之前,俺们还有件事情要办!”张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甚么事?”三人纳闷道。
“投名状呐!”张荣道。
“啊?难道要杀个人啊?哥……大哥,如今梁山泊不兴这个了,俺们要坏了好人性命,只怕刚上山就叫好汉们砍了!”老三贾虎道。
“寻常人上山是图梁山的庇护,俺们上山是要做阮氏三雄那样的人,岂能和等闲之人一般?”张荣胸有成竹道:“俺也不是无事找事,只是有两个人,俺一直觉得不怎么对劲!俺上山之前,得先会会这两个人再说!”
一说起“两个人”,三兄弟异口同声道:“贾忠贾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