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段凡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整个人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这锅里被分尸成无数块的小七，最后，一阵反胃的感觉翻涌上来，他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那种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伴随着“哇”的一声，狂吐起来。

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这一吐，几乎只是些午间喝下去的清水，但这呕吐的yù望一直没有停下，直到最后，他只觉得口中苦涩无比，仔细一看，地上都已经多了些黄sè的胆汁。就这么持续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忍住，慢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不知怎么的，竟不敢在去看那锅里的景象，只觉得鼻头发酸，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在自己离开那段时间，小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现在该做什么，也完全不清楚，只是回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听着那锅中传来煮沸的声音，心里的悲痛感难以言喻。即便很久以后回忆起来，他也不明白，面对这样的场景，一个十岁的孩子，除了哭以外，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他整个人蜷缩在这草屋的角落里，环抱着双腿，头紧紧的埋在膝盖之中，身体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慢慢的从街道上传来，越来越近，没过多久，好似到了自己身边，嘎然而止。继而响起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音。

段凡慢慢将头抬起，甚至连脸上的泪痕都没有擦干，就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自己身边，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庞大，将火光全都遮挡起来，目光继续向上，才发现这人竟然也看着他，脸上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的，变成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欣喜。

这人的名字叫做赖三，是这城里小有名气的地痞流氓，以前便不知欺负过段凡和小七两人多少次，因此这条街上，平rì里他们是不敢来的。便是今天，段凡也是闻着味道，一时没注意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赖三是个半秃子，头上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已经彻底没了头发，还生了不少癞疮，当是平时样子就有些吓人，如今也瘦得皮包骨头，一条腿早年被人给打断了，走起路来不是很方便，在城里的孩子看来，也就更加了几丝恐怖之感。现在见他盯着自己冷笑，段凡甚至觉得呼吸都漏了一拍，再想到小七的情况，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赖三忽然一声大笑，一把就抓着他的头发，将他从地上给提了起来。口中嘟嘟囔囔的，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段凡说着什么一样。

“老子今天运气好啊，之前去破庙里只找到那个混小子，还嘀咕你跑哪里去了，没想到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虽然瘦了点，也够老子吃个十天半月的了！”

段凡看着他那张丑陋的嘴脸，吓得不敢动弹，再者头发被赖三紧紧抓着，疼得好像头皮都快要被扯掉一般。好在赖三冷笑一阵，似乎并不打算现在就要他的命，只是将他拖在地上，想要找绳子将他先绑起来。口中还不断说着：“等老子先吃饱了，打断你小子的腿，让你没办法逃，先给你多活两天，等锅里的肉吃完了，再用你补上！”

听到这句话，段凡心里突然一寒，用手努力去扯着自己的头发，想从赖三手中挣脱出来，甚至还别过头去，看了一眼那锅里小七的尸体，他的脑袋静静的堆在那里，眼睛和先前一样睁得大大的，但段凡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种错觉似的，感觉小七的目光，一直看在自己的身上。

心里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或许是因为恨，也或许是因为一种求生的本能，他努力挣扎起来，想要从赖三的手中挣脱出来。赖三见他反抗，那种无赖脾气顿时上来了。猛的一拽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朝着段凡的脸就是狠狠一拳，他只觉得口中有些咸涩的感觉，疼得透不过气来，甚至连一点轻微的呻吟都无法发出。但赖三没有就此停下，好似不解气一般，又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

这一掌打下，段凡的视线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时候，心里好像有人声音在叫，像是自己的声音，又像是小七的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狠狠的咬了下嘴唇，想要让自己的意识能够清楚一些，赖三看他没了反抗的能力，这才骂骂咧咧的回过身去，继续在柜子里翻找起绳子来。

段凡一直看着那锅，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他躺倒在地上，都能够感觉到那火苗灼烧着面孔的刺痛感。他斜着眼睛向赖三看去，仔细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慢慢伸出手去，也不管那锅边有多烫，仍旧紧紧握住那口大锅的边缘。

但与此同时，赖三突然回过头来，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段凡的动作，忽然大喊了一声：“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段凡没有回答，只是忍着手掌上被大锅的温度灼烧的炙痛感，将那挂在火上的大锅，朝着自己和赖三的方向用力一扯！赖三想要阻止，但他的手刚刚碰到锅壁，就烫得倒缩回去，下一秒，轰的一声，那锅彻底翻了下来，滚烫的液体，还有小七残破不全的尸首，顿时浇灌在两人的身上！

赖三立马惨叫起来，再也顾不上拽住段凡的手，忙不迭的在地上打起滚来。那些泼溅在他们身上的液体，烫得好像尖刀在割裂着他的皮肤一般。段凡紧紧的咬着嘴唇，口中甚至有鲜血流淌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也隐忍着，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顾不上去看赖三一眼，忙不迭的冲出屋子。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前方逃了出去。但没过多久，就听到赖三在后面追赶的声音传来，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口中骂骂咧咧的，但因为腿脚不便的关系，始终追不上段凡的速度。

几乎只要看清楚前方有路，段凡就什么也不顾的朝前跑去，甚至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什么地方。这一路上，他始终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等赖三的声音渐渐小了，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重重的喘息了一会。这个时候，身上被灼伤的剧痛感才再度袭来，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掌，才发现已经红得可怕，已经起了很大的泡，好像里面的肉，随时都会溃烂一般。

他忍着疼，奇怪的没掉一滴眼泪。只是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路，放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空大人的府邸面前。那巨大的屋子，门外还点燃着两盏红sè的灯笼，好像是这死城里，唯一还有生机的地方。

段凡慢慢的朝那宅邸走了过去，好像希望靠空公子他们，能够逃过赖三的追杀似的。站在门口，他仰着脑袋，深深看了一眼这紧闭的大门，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抬起手，用力敲了起来。

隔着大门，他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淡淡的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闷响，大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微亮用来照明的灯笼从里面伸了出来，然后才是空府那看门老头的脑袋。

他向外张望一眼，这才看到门后的段凡，看清楚他的样子，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将灯笼向他靠拢一些，口中轻轻咦了一声，说：“这孩子，怎么弄的，看起来那么惨……”

段凡没有出声，或者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才好，他只想靠这里躲避一段时间，也许还能靠空公子，帮他给小七报仇也说不定。只是现在，他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好在那守门老头也没多问，只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空府，这种地方，以前他是不敢想象的，真正走进来，才发现这府邸比自己想象得大的多，也比人们口中所说的要气派得多。

他尾随着老头，一路绕过前方的长廊，穿过大堂，朝着后院走去。这一路上，到还能看到一些家丁的身影，虽然人数稀少，但比之外面的街道，却给了段凡心里一种踏实的感觉。

直到来到一间颇大的屋子面前，老头的脚步才停了下来，站在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随即便听到里面传来空公子的声音：“什么事？”

老头似乎有些紧张，慢慢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沉着嗓子，冲里面说了一句：“是城里要饭的小孩，浑身不知怎么的，被烫伤得惨，站在外面敲门，老奴想着可能是有事想见公子，就把他带来了。”

段凡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莫名的有些惧怕空公子被自己打扰，一时恼了，又找人将自己毒打一顿赶出府去，可不想却听到空公子在里面轻轻“哦”了一声，说：“那带他进来吧。”

老头答了一声：“是。”这才伸手推开房门，带着段凡迈步走进屋子里。

空公子正坐在厅室之中的桌边，手中握着一卷书本，借着烛光细细读着，待老头走到面前，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冲着段凡看了一眼，眼前的孩子似乎有些惧怕，有些拘束。但看清这孩子的长相，不由感觉有些熟悉，想起早前领米的那个孩子来，顿时笑了一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孩子。难不成是米吃完了，这又来讨要？我这可分不出一份给你了。”

段凡望着眼前这白衣男子，似乎和上一次见他的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消瘦一些的迹象也看不出来。可还不等他开口回答，空公子却又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忍不住问道：“这身上是怎么弄的，还真伤得不轻，衣服也都湿透了，还有些油腻腻的，看这样子，倒像是在锅里煮过似的。”

听了这话，段凡身子猛的一抖，就好像被刀刺中心窝一般，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幸好那看门老头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但这一动作，却被空公子看在眼里，他疑惑的皱了皱眉头，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看你是饿得不行了，刚好我这有厨房送来的宵夜，我没什么胃口，到便宜了你。吃完以后让他们给你些烫伤药就回去吧。我这里可是养不起闲人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老头使了个眼sè，老头会意，忙将一旁茶几上放着的几道食物端了过来，放在段凡的面前。刚将罩着的瓷碗掀开，那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可段凡只看了一眼那碗中的东西，突然就不动了，他以为会是米饭素菜，可眼前摆着的，是一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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