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医生的办公室，夏诗圆有些茫然。

她也才刚刚本科毕业，这是第一次作为辅导员带学生。虽然留校任职并不是她的本意，但是既然已经做了老师，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到一个老师的责任。

辅导员说穿了就是沟通学校和学生的角sè，平时与学生的接触算不上多。而且夏诗圆是因为前一任辅导员出国了，才顶替担任了这届大二的。她对这个叫顾辰逸的学生有些陌生，仅有的印象，这是个有点沉默的男生。

来之前她翻看了一下资料，成绩还算不错，拿过二等奖学金。但大学不像初高中，成绩不再是大家最关注的。顾辰逸平时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班级活动好像也总是缺席。显得有些不合群，在人才济济的中府大学，属于大海中不起眼的那一簇海水。

中府大学两天前开始封校放寒假了，学生出了事也没太多学校的责任。夏诗圆本可以不来，但接到通知的时候，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责任感，本着对学生的关心，急急赶来医院。

乍听到自己的学生伤得这么重，有些发揪。她也才获悉顾辰逸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不禁有些自责，自责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一想到王医生刚刚近乎死刑的“判决”，心头被浓浓的yīn霾笼罩。

夏诗圆已经打听到顾辰逸是在酒吧做兼职的时候被人打伤的。为什么要对一个年轻学生下如此毒手！

干坐着等也没什么用，越想越是烦闷，夏诗圆怔忪地走到住院部大厅的落地玻璃前。大厅早就没有人了，只有几个值班护士围在前台聊天。

乌云遮月，夜sè深得让人发寒。不经意间几滴雨滴“咄咄”地打在玻璃上，无力地流淌向地面，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瞬变成了瓢泼大雨。

看来是回不去了呢，夏诗圆拿出手机按了起来，按到一半，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包里。

失神间，大厅的门“嘎”的被冲开，一个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带倒了门侧的垃圾篓。

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前、眼皮上，她也没理。直奔前台，声音微颤地问：“我哥哥在哪个病房？”眼里带着惶急，像随时要破碎的湖面。

前台值班护士扫了眼翻落的垃圾，有些没好气：“谁知道谁是你哥啊？“

夏诗圆看到女孩冲进来的时候，心中一动，听她这么问，愈发确定了，忙上前道：“你是顾辰逸的妹妹吧？我是他老师……”

顾月馨一路跑来，嘴唇冻得发白。此刻看到夏诗圆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老师，我哥哥没有事吧？！”女孩转过身急急地拉住夏诗圆的手，攥得紧紧的，深怕夏诗圆跑掉似的，脸sè惨白得让人心碎。

夏诗圆把手搭在她小小的冰凉的手背上，到了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的小女孩怎么能承受得了失去唯一亲人的打击，心里也是悲戚，只能含糊道：“你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小女孩敏锐地捕捉了夏诗圆语气中的不确定，不详的预感瞬时笼罩全身，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哥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女孩不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哥哥是她的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女孩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夏诗圆赶忙扶住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有些湿润，柔声道：“你要坚强，你哥哥也一定希望看到一个坚强的妹妹……”她不知道要是女孩真的失去了唯一的哥哥要怎么办，她不忍去想。

女孩失神地靠在夏诗圆身上，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我要看看哥哥，让我看看哥哥……”

夏诗圆心痛不已，把女孩搂在怀里道：“好，我带你去看你哥哥。”牵过顾月馨有些发颤的小手，艰难地走到病房去。

病房外，王医生刚做完一遍检查出来，夏诗圆欠了欠身道：“王医生，这是顾辰逸的妹妹顾月馨。月馨，这是为你哥哥主治的王医生。”

“王医生，我哥哥……怎么样了？”女孩声音小翼，期冀的目光看着王医生。

王医生也已经得知顾家兄妹的情况，沉默半晌，才道：“从刚刚检查的情况看，病人还是没有自主反应，生命体征很微弱，完全依靠呼吸机和心血管药物维持。如果12小时内病人不能醒过来，虽然依靠药物或许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已经失去医治的意义了，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可每一次依然这么艰难。但他是医生，这是医生的职责。

医学的进步和高科技设备的应用，使得许多伤患获益，即使脑死亡的患者都能维持住一定的生命体征。可在王医生看来，有时候这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给予家属微茫的希望，倾尽家财后，等到的往往是更大的绝望。

“不会的，不会的……哥哥一定会醒过来的……”女孩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医生话中的意思。低声喃喃了几句，耗尽力气似的，软软地倒在夏诗圆的怀里。

夏诗圆和王医生都是心中恻然，一时无言。

王医生道：“病人现在处于重点监护，按规定一般是不允许非医护人员接触的。但像顾辰逸这样，家属的存在也许对其意识的觉醒有帮助，医院也有特殊方案，顾月馨你可以进去看看你哥哥，暂时只能十五分钟时间。多说说话吧，或许有作用。”他叹息一声。

顾月馨仿佛终于恢复了点气力，从夏诗圆的手里脱出来，缓缓地推开病房的门，一步一步地走到病床前。

望着哥哥氧气面罩后熟悉却毫无生气的脸庞，裸露的胸腹上满是仪器的接头和厚重的纱布，心里的悲戚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轻轻地攥住了哥哥露在外面的手。

哥哥的手冰凉冰凉，完全不似从前宠溺地摸着她脑袋时的温暖。记忆里哥哥的手即使冬天也是热热的。

小时候每晚临睡，哥哥会把她的脚握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捂热，边讲王子公主的故事哄她睡觉，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冰冷的冬夜里睡得香香甜甜的。

哥哥只有二十岁，手指手心却布满了厚厚的茧子，这些茧子记录的都是哥哥这些年的辛苦，每天早早起来为她准备早餐，然后赶去上课，放学了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要连续赶几个家教工作，回到家每每都已经接近半夜。

放假了，别的人都在尽情玩乐，他却要去建筑工地做搬运工，等到了晚上还要去酒吧做服务员。这都是为了这个小小的两个人的家。

从六岁到十六岁岁，将近十年，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这份爱是那么深重。女孩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溪流般划过脸颊，无声抽泣。

“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给你织的手套你都还没有戴过一次呢，说好的等小馨将来赚钱了，要好好报答哥哥……”

少女轻声喃语，诉述着美好的祈愿。

十五分钟，实在过于短暂。护士来催促的时候，少女久久不愿离去，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直到房门将令她不舍的身影彻底阻隔。

夏诗圆眼睛微红，脱下外套裹在女孩单薄的肩膀上，搂着她瘦削的脊背，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抬头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好一会了，吐出了一口气。

整个医院静悄悄的，只有前台悬挂的电视发出的声音隐隐传到走廊深处。

“……下面播报一条紧急气象消息……本市遭遇强降雨，并伴有大风……请准备出海的船只注意，今天后半夜到明天海浪高度……超过jǐng戒水平，不宜出行……”

轰隆隆，天空居然传来雷声。要知道这可是腊月，打雷实在是很少见的事。

霹雳喱——

紫sè的闪电劈在医院对面的大楼上，天空被照成了诡异的粉sè，亮如白昼。

前台的护士齐齐惊叫了一声，然后叽叽喳喳议论起来，纷纷杂杂地讨论近年很火的世界末rì话题，

夏诗圆苦涩一笑，真要有末rì，大概也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病房外，两个女子默默相依。没人注意到，一团金sè的光晕穿透漆黑的夜sè，从东方而来，毫无阻滞地穿过病房的窗户，悬在病床之上，然后缓缓下落，最终钻入毫无知觉的男子的眉心。

男子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睫毛微动，旁边的脑电图、心电图像被砸动的琴弦，疯狂地跳跃起来。片刻后终究归于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