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看到来人前,吕布还一直没想到,到底是哪位故人,如此千里迢迢地寻出塞外来,只是看到来人第一眼,吕布立时就想起来,来人竟然是单福,是吕布在颍川书院里碰到的单福。
蓦然之间,吕布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差点就因此而失态得手舞足蹈,仰天高呼。
这也怪不得他,此前在猜测这位故人时,他的脑中,不是没有闪现过单福的身影,只是被他以可能性不大为由,给否决掉了。
如今见单福竟然真的如约北上,竟然还一直来到塞外草原,吕布怎不心头狂喜,大感得意。
“驾!”
好不容易抑住心头的狂喜,吕布低叫一声,赤兔马一声欢鸣,撒开四蹄,如一支离弦之箭,迎着地平线上巨大的落日而去。
“单兄!”
离得尚有数十步,吕布即在马背上高呼,喜悦之情,还是抑制不住地四溢而出。
单福身穿紧身窄袖便服,已呈灰白色,显是浆洗过许多次,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些补丁,与吕布在颍川书院时所见,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整个人看起来要更为黑瘦些,但也更精神些,显得精干简练些,他见到吕布迎上来,同样面露喜色,就在马背上拱手喊了声:“使君!”
两人相对哈哈大笑,笑毕,吕布欣然道:“落日大于车盖,单兄踏着晚霞自西来,吕某可是万万没想到啊,近一年不见,单兄风采更甚,真是可喜可贺。”
单福连声谦逊。在吕布相邀下,很是坦然地与他并马而行,毫无异色。
吕布本就身材高大,更兼赤兔马亦必一般的骏马要高大一些,因而骑乘赤兔马,吕布比起平常,更显得高大一些,与之相比,单福本也算得上高过普通人,可此刻却仍旧显得矮小。
可单福却对此毫不以为异。与吕布并马缓行,谈笑风生,非常的坦然。
一行人回到平城,只是稍事梳洗歇息,吕布即带着单福出城。往东北慢行。
单福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大队精骑,很是有些惊讶。回头问道:“使君这是……”
吕布的方天画戟扣在马鞍上。马鞭往前一指,答道:“单兄远道而来,大草原上,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可也有些独特之处,今夜吕某就欲以草原独特风味。来为单兄接风洗尘。”
单福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叹道:“使君离书院时,曾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福一路北上,对此感慨颇多,及至北出雁门关,见识到大草原的壮美,方才真正明白此理,此前哪怕读过再多的书卷,福又如何能知道,大草原广袤无垠,原本平常不过的日出,日落,夜空,竟然一样壮美如斯,令福屡屡沉醉其间。”
“何止是单兄,就是在下,自幼居于草原,如今一样对此沉醉不已。”
吕布笑答着,带着单福,一路慢行,及至行至白登山,天色已黑,大草原上点起百余火堆,一众精骑以什为单位,在火堆旁忙碌着,准备烤羊的一应事宜。
这就是吕布为单福准备的烤羊晚宴,带着独特的草原风味,单福跟着吕布,登上白登山,四顾而看。
数名亲兵得吕布点头首肯,开始准备烤羊事宜,吕布来到单福身旁,指着山丘脚下连绵开来的火堆,以及周围隐隐绰绰的人影,笑道:“吕布带至此的精骑,只有数百骑,要是数千乃至数万大军,大地上的火堆,足堪与天上群星媲美,那就更为壮美了。”
单福连连点头,手指山下,叹道:“仅仅是数百骑,就已如此,如若是数万大军,那该当是何等威势。”
“是啊!”吕布幽幽感慨,目光再次穿透时空,就连声音,也仿若是自时空中飘然而来,带着时光的苍凉,“要是数十万骑,那又该当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单福闻言全身剧震,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吕布,大张着嘴巴,半响才怔怔问道:“难道,这里……”
吕布点头,答道:“不错,这里就是白登山,昔年高祖被匈奴冒顿单于围困于此。”
“啊?!”单福感慨万千,转身四看,叹道:“福读史书时,还以为白登山乃是险要之地,哪知竟然就是这么一座小山丘,真是想不到。”
吕布几天前,就在此感慨过,心神很快即自时空中恢复过来,让单福一个人在那里感慨,他则快步走到火堆旁,亲自动手,转动绑着一只肥羊的铁架。
数名亲兵准备好一应事宜后,即退下山去,整个白登山丘顶上,只有吕布和单福,以及一堆火,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锅,和烤得油脂滴落,香味飘溢的肥羊。
离月圆之日尚早,新月如黛眉,早早地就出现在西边夜空,群星璀璨,显得格外的幽远,夜风轻拂,不复日间的燥热,带着清凉。
吕布嗅闻着香味,情知烤羊火候已差不多,忙出声招呼道:“单兄,烤羊好了,快过来,趁热吃,方才鲜甜!”
单福回过神来,再次惊讶出声,来到吕布身旁,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使君亲自动手?”
吕布哈哈一笑,答道:“烤羊,可是在下的老手艺了,今日单兄亲至,不好好展现一下在下的手艺,哪过意得去。”
边说,吕布边就在火堆上,切割下羊腿上最为鲜嫩的部位,放在瓷盘中,递给单福,再指指火堆旁早就斟好的酒碗,笑道:“在下军中禁酒,今日单兄前来,破例而为,不过也只能稍具意思而已,单兄莫怪,待回到晋阳,在下再与单兄好好喝几碗。”
单福也只是稍稍谦逊几句,即与吕布边吃边喝边聊,不过是反倒是吕布说得多,单福说得少。
单福来此的目的与意图,他不说,吕布也不问,叙说的,也都是草原上的一些轶事,以及刚刚在雁门关外与步度根的那场大战,和代郡扶罗韩及轲比能等事。
及至吕布说出心中对轲比能此举的疑惑,单福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吃饱喝足了,感到无比惬意,还是为轲比能而叹,道:“轲比能,依福之见,可不简单。”
“哦,何以见得?”
单福自己斟满一碗酒,轻轻抿上一口,解释道:“轲比能此举,既非是真想与使君合作,也不是为扶罗韩代传军讯,只怕是预见到扶罗韩挡不住使君的大军,欲借此举,促扶罗韩对他心生恨意,乃至有所行动,如此一来,他无论是去还是留,皆可自主。”
这个分析简单明了,吕布一听就明,藉此更印证了他心里对轲比能的判断,更坚定了杀轲比能之心。
默然片刻,他不由冷笑一声,森然道:“除非轲比能退回阴山以北,回到大漠草原,不然,只要他仍在大汉疆域内,我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单福放下手中酒碗,问道:“使君对鲜卑各部,如此赶尽杀绝,为的是开疆扩土,还是为有一处源源不绝养育战马之所?”
吕布微微一震,情知单福终于要问到正题了。
从临时安排在白登山顶招待单福,吕布就做好了与他谈些隐秘话题的打算,并且也是存了欲招揽单福的打算,故而对单福此问,他不假思索地坦然答道:“单兄高见,朝廷势弱,鲜卑各部渐次南进,吕布此举的目的,可谓是两者兼而有之,更是为保境安民。”
不待单福追问,吕布即端起酒碗,邀单福满饮,解释道:“前两者,无需多言,后者,单兄或许会觉得,在下乃是妄语大话,其实不然。在下久居边郡,与鲜卑各部多打交道,依在下之见,无论是鲜卑,夫余,乌桓,还是此前的匈奴,能自大草原上存活下来,代代相传,皆可以狼相喻之,凶残,狡诈,一旦南下,逼近中原,势将带来齐天大祸。”
单福点头道:“以狼相喻,此说甚是贴切,只是……”
他说到这里,迟疑着没再说下去,显是也已意识到,吕布所说的能带来齐天大祸,可能真的并不是耸人听闻。
“单兄离开颍川书院,当是已对天下大势不报希望,当天下大乱时,塞外草原鲜卑各部休养生息,相互攻伐吞并,如此力量此消彼长,到异族南下无可抵挡时,即是华夏大祸来临之时。”
单福明显听得有些迷糊,追问道:“鲜卑各部攻伐吞并,又如何休养生息?”
吕布哈哈一笑,丝毫不以为异,解释道:“草原各部,攻伐吞并之争,也有极惨烈之时,可大多时候,弱势邑落依附强势邑落,会如同百川汇流一般,故而攻伐吞并与休养生息,并不矛盾,昔年匈奴强势时,适逢高祖一统天下,亦是兵强马壮,虽不至于攻破匈奴,采守势却无大碍,可破匈奴,却仍旧历三代,穷举国之力。”
“嗯,所以使君不惜悍然出兵,北击鲜卑步度根,同时吸纳依附弱势邑落,原来存的,就是不让鲜卑各部凝聚起来的心思。”
吕布点头称是,单福能自寥寥数语中,把握到他的意图,吕布心里着实是很有感慨,再一次深切见识到,此世的这些才智之士,的确是个个都大不简单。
不过对单福的认可,吕布也大感得意,傲然补充道:“对鲜卑的这般策略,在下总结为五字方针,同化,奴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