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子脸上写满了震惊,眼前这个男人所受的伤远比他想象得更加严重,甚至只要一口气顺不过来,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尽管心里替他着急,但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焦虑,天成子还是尽可能舒缓道:“年轻人,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说着,已经动手去解他的衣服。
或许是感觉到了天成子的诚意,又或许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男人并没有提出反对。
当把他的前襟敞开,天成子又倒吸了口冷气,远远站着的那几个人也面露骇然之sè。
那是一具相当恐怖的身体,长长的剑痕刀疤纵横交错,将原本好好的身体分割得支离破碎。在他的胸口和右腹部各有一道三指宽的新伤,伤口已经溃烂发黑,肿成个包。上面沾着些还未融化的白sè粉末,很淡的药香几乎被臭味遮住。
许是先前那通折腾,伤口又开始浸出黑血,像是中毒之状。
有轿夫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善意的叫了一声“天师”,并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再管,由着他自生自灭算了。
说实话,天成子在这个时候也有些犹豫。
他再次看向这个年轻人,却发现他目光平静,其中毫无半分乞怜之sè。
叹了口气,天成子终究不忍放弃这个年轻的生命,一边帮他拉好衣服,一边道:“跟我回去,我帮你治伤。”
在此期间,他的手不经意碰到了男人颈间悬挂的小斧头,感觉凉凉的。
小斧头用一条脏兮兮的红线系在他脖子上,虽然只有一寸大小,却做得很jīng致,表面圆润而有富有光泽,很可能是上等白玉。
一旁有人轻哼了一声,“还不快快谢过天师?”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向天成子点了点头,勉强算是谢过。
天成子不会与人计较这等小事,起身朝外面看了看。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伤势沉重,命悬一线,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回转目光,关切道:“怎么样?能起来吗?”
深吸口气,男人右手扶着墙,蜷起腿使力,又有天成子在旁边搀了一把,终于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即便虚弱成了这个样子,他也没忘了拿上那柄短剑。
天成子扶着他,与此同时,一股温暖的力量经由手掌传递了过去,帮他暂时缓解伤势恶化。
男人侧头看了天成子一眼,眼中终于荡起些许波澜,惊异中参杂着些许羡慕。但很快,所有情绪又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两个小道士虽然有些害怕这个男人,却还是上前,想要接替天成子的工作。
堂堂天师做这种事,未免有些身份,天成子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们帮忙。
扶着步履蹒跚的男人刚走出两步,城隍庙里又响起一声惊呼。
天成子皱了皱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顺着众人惊骇的目光去看,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得更紧了。
男人背后的衣衫几乎被撕成两半,一条巨大的伤口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两边皮肉外翻,沾满了凝结的黑sè血迹和灰尘。从中间缝隙向内看去,隐约可以看见森白的骨茬。
见此情状,天成子也不折腾了,直接吩咐轿夫把轿子抬过来,然后和他一起坐了进去。小猫趁机跳进来,就趴在他们脚边。
天成子体态微胖,四抬的轿子,两个人坐紧巴巴的。但这也没办法,天成子要为他输送元气,先吊住他一条命,否则这一路奔波,他能否活着上混元宫还属两说。
天公不作美,仙人峰又以陡峭著称,山间青石阶湿滑难行。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总算是挨到了地方。
长时间的颠簸致使男人后背的伤再度撕裂,血肉模糊。与此同时,天成子也不好过。
为了维系他的xìng命,天成子不惜代价的输送元气,以致虚耗过度。下轿的时候面sè惨白,整个人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天成子这个样子回来,可急坏了他的这些个徒子徒孙,一个个紧着问出了什么事。
也来不及跟他们解释什么,天成子匆匆将男人安置在一间jīng舍。一边着人去取最好的外伤药,一边写下一张药方,命弟子按方抓药拿去煎。
混元宫里的人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个乞丐模样的人与首座有什么特殊关系,办事特别麻利。
就为了这一个人,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混元宫的道士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有弟子上去,三两下就将受伤的男人剥了个jīng光,让他侧躺着。除去天成子之前看到的那些伤口,他大腿上还有一道巴掌宽的贯穿伤,同样已经开始溃烂。
同时,有人打来一盆清水,用方巾蘸了帮他擦拭伤处。
待一切处理妥当,稍喘了口气的天成子接过一把锋利小刀,在烛火上烧了烧。
男人后背的伤虽然看着狰狞,却不算最要紧的。握着刀,天成子先处理的是他腹部伤口。
刀子割进脓包边缘,一腔浓黑鲜血立时涌出,整个房间顿时被难闻的恶臭味充斥,熏得人几yù作呕。天成子首当其冲,却好像没有嗅觉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专注地剜着腐肉。
下了两刀,天成子注意到床铺上的人拳头紧握,满身都是冷汗,却连半点声音都没有,他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天生的哑巴。
刀口合成一个圈,刀尖轻轻一挑,一块锥形腐肉便被剃了出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吐出口气,天成子摊开左手,看也不看,道:“玉清散。”一只白sè小瓷瓶马上被递到他手上。
拔掉塞子,他直接将药粉倒在鲜红的皮肉上。
“咚”的一声,男人猛地握着拳头锤了下床板,嘴边溢出一声闷哼。那药粉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那叫一个烈,上药简直比割肉还疼。
剧痛之下,他本能的弓起身子,腹部肌肉完全显露出来,并伴有轻微痉挛。
天成子此时则显得很冷酷,异常平静道:“放松,过会儿就好了。”
急促的吸了两口气,疼痛似乎不再那么剧烈,男人竟然真的放松下来。当然,这种放松也只是相对而言。
正如天成子所言,很快,剧痛便被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替代。虽然不可能说全无痛感,却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很多,男人腿上和背后的伤相继被处理妥当。
他后背同样有很多旧伤,但最醒目的,是左肩肩头那一块圆形烙印。烙印有半个手掌大,中间是一个类似兰花的图案,有九片叶子。
他身上的疤痕多得吓人,偏偏没有任何疤痕与烙印重叠。就好像为了保持烙印的完整,在他受伤的时候,都刻意的避开了这块地方似的。
男人胸口上的伤有些麻烦,由于它距离心脏太近,天成子下刀的时候相当谨慎。忙了足足一炷香时间,忙得天成子又是满头大汗,才终于将烂肉剃了个干净,然后依旧是上药这一步骤。
在整个过程中,这个男人一直保持清醒,从头到尾就只发出了那一声闷哼。直至一切完成,又服下汤药,他似乎终是顶不住了,这才沉沉睡去。
小猫守在他身边,既看着他,也帮他看着短剑。
此时的天成子已是站立不稳,几近虚脱,由弟子扶着才勉强回房休息。
修养了一个月,他的身体便以惊人的速度痊愈了,出现在天成子面前的是一个面容呆板的少年。
天成子探查过他的身体,觉得他资质极高,若能修炼,必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丹田封闭,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无法修炼。对此,天成子深感惋惜。
少年对以前的事绝口不提,只自称是孤儿。念他孤苦无依、无处可去,天成子便将他留了下来。
岁月匆匆,这一晃就是四年。
看着眼前这个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永远都在微笑的年轻人,天成子有些恍惚,他很难将几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联系在一起。
不管司徒衍之前如何,毫无疑问的是,他的确在这四年平静的生活中改变了很多。
想到那只小猫,天成子表情顿时一柔,满是慈爱。
这种场合下,袖子里藏着只猫似乎不太合适,天成子却很理解。他们一起共过患难,形影不离也无可厚非。
对那只小猫,天成子是心疼又无奈,也不知它生了什么毛病,竟长不大。
从始至终,他从没认为七尾是妖。
其实早些年就有人对司徒衍这只长不大的小猫心生疑虑,但这里是混元宫,没人相信一只妖敢藏在天成子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谁也没有深究过。时间一长见怪不怪,也只当是件轶事罢了。
见天成子一副出神的样子,司徒衍也被勾起了回忆。
当年为了救他,天成子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如今他可能会遭遇危险,司徒衍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天成子只是一只脚踩在了通灵境上,归根究底也就是个凡人,吓唬吓唬不成器的小妖怪还成。若真碰上有点道行的,能不能全身而退就要看运气了。
那柳树jīng虽然不一定会杀他,但老头毕竟年岁大了,就算身子骨比同龄人结实得多,但万一受点伤,折腾两下没准就一命归西了。
司徒衍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去,便是想看着他点,别闹出什么事就行。
天成子迟迟不语,三徒弟再次道:“首座?”
回过神来,天成子笑道:“无妨。”又对司徒衍说:“你愿意跟着就跟着。”换言之,如果觉得害怕就留下,绝不勉强你。
“谢首座。”
又嘱咐了几句,留下大徒弟看家,天成子带着其他八个徒弟和三名三代弟子,外加李府来的小厮一同下山。众人一直送到了山门口,直到天成子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
山下,早有人备好了马车和坐骑。
天成子和李府小厮坐马车,其他人骑马跟随。这一安排让那小厮受宠若惊,实在推辞不过才接受。
一行十三人,奔赴二百里之外的安顺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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