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放亮,难得的是连续下了多天的阴雨不知何时也已停歇。
在刘和的鼓动和威吓之下,这处名曰后冯庄的小村落一大早便喧闹起来,无论大人还是孩童,一个个都面带惊慌之色,正在拼命地往口袋、箩筐、牛车上塞着家什和物件,生怕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趁着各家都在收拾东西之际,刘和吩咐田畴带着史阿和丁况二人牵着十数匹马出村一趟,将留在野地里的那十五具尸体全都搬回村来。
庄户们看到马匹上拖运着一些死人回来,再看这些人身上已经凝结了的斑驳血迹和咽喉处那触目惊心的创口,心头的恐慌情绪更加蔓延,愈发不想留在村中。
冯老汉的院子已经变成一地废墟,他此时已经转过念头,知道房舍农具之类的东西总归是搬不走,一把火烧掉反倒落个干净。只要人还在,如果能寻到逃往荆州的子女,今后的日子就算再难过,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还差。
刘和也不甚催促村中农户,反倒是忽悠大伙将家中藏着的余粮尽量做成易于携带的干粮,免得在通过武关时白白便宜了守关的西凉兵。
西凉兵匪性十足,远近闻名,在老百姓看来比山贼盗匪更加可怕,若非逼不得已,谁也不想主动前去招惹。
因为对鲜于银的伤势不太放心,刘和请王越亲自出手,为鲜于银再次敷上一遍止血疗伤的金疮药,而他则是让人寻来几块干净的白布,撕成一缕一缕的长条状,然后放在陶瓮之中咕咚咕咚煮了半天,再捞出来拧干,小心翼翼地替鲜于银包扎在肩膀之上。
众人不解刘和为何如此麻烦,非要将布条放进滚水中煮上几遍,刘和却是一脸严肃地告诫大家,今后但凡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布带,必须要在滚水中煮上一遍消毒,否则就容易感染“破伤风”这种十分可怕的疾病。
不仅如此,刘和还要求大家今后尽量不要饮用生水,坚持喝烧沸变温之后的熟水。
众人虽然不知道“破伤风”是怎样一种病,但看到行走江湖多年的王越露出了一脸凝重的表情,知道刘和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于是默默记在心头。
在冯老汉的四处张罗下,村中农户在临行之前为刘和等五人凑齐了一顿还算丰盛的饭菜。或许是天子特使的名头响亮,又或者是幽州牧刘虞在民间的官声还算仁德,总之这后冯庄的百姓为了讨好刘和,几乎将可以拿得出手的吃食都搬上了桌子。
老百姓的愿望很淳朴,就是希望借着这顿平日里他们绝对舍不得吃的饭菜,能让仁慈的侍中大人多发善心,将大伙平安地带往南阳,然后再给大家安排一处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
看着满桌的鸡鸭、咸肉和各种腌制的菜蔬,刘和心中有些难过,但他什么也没有多说,而是招呼众人多吃一些,千万莫要辜负乡亲们的一番盛情好意。
吃过离乡饭之后,刘和来到已经收拾停当的十几户百姓面前,面带和煦自信的笑容,开口说道:“乡亲们,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今后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刘和说完之后,杀气腾腾的鲜于银站了出来,接着说道:“我家公子早有布置,为了平安通过武关,你们现在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和调遣!”
“老弱、妇孺和孩童站到那边去,你们这十六个壮实一些的汉子站到这边来……”
“各家将背囊之中的黑色衣服和布料统统拿出来,我们需要给村中汉子们换上统一的服饰;所有年纪超过十六、小于四十的女子和妇人,必须穿着最脏最旧的衣裳,人人用锅底灰把脸抹脏,免得过关时被士兵凌辱……”
在鲜于银和田畴等人的吩咐布置下,大家有条不紊的完成了临行之前的最后准备。
快到午时,各项准备终于就绪。刘和一声令下,后冯庄的大部分人丁在田畴的带领下先行一步,朝着二十多里外的武关进发。
随刘和留下来的十六个庄汉,在刘和的指挥下将各家房屋上的木材和门板之类易燃的东西拆卸下来,集中放在冯老汉家的院子里。
高高的柴火堆上摆放着二十具尸体,随着一把大火点燃,最终将会变成一地的骨灰,让人再也无法辨认这些人的来路和身份。
在点火之前,刘和已经让人将这些假扮强盗的军中士兵来时携带的兵刃、怀中揣着的钱财甚至是衣服和鞋袜都扒了下来。
刘和现在是真穷啊!为了能够顺利返回幽州,他是绞尽脑汁地想要把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都聚拢起来,如今更是连死人身上的东西都不放过!
田畴和鲜于银来长安拜见皇帝时,带了上百匹幽州所产的好马,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卫队,以及不少的金银钱财,可惜最后都白白便宜了董卓老贼,皇帝和刘和连一匹马一贯钱一个人都没有捞着。
用董卓的话说:“刘虞献给皇帝的这些财物,本太师就先替天子守着,反正皇帝如今年少,也用不了!”
最为可恨的是,皇帝任命刘和为天子特使,名义上让他出使荆州向刘表讨要一笔钱财税赋以供皇宫用度,按理来说董卓应该支持一下,怎么也给刘和拨出一支护卫的队伍,再弄上几匹马骑一骑。因为刘和假若真的能从刘表那里讨来钱粮,最终得益的不还是董卓么?
可董卓对这件事情根本就没那么热心和指望,所以就像打发叫花子一般,只是让刘虞派来的田畴和鲜于银两人作为刘和的随从,那五十人的卫队直接被他划给了义子吕布!
毁尸灭迹的大火熊熊燃烧,为了断绝这些庄户们最后的念想,刘和又命令众人将村中所有的房屋全部点燃,彻底做到了搬光、烧光和逃光这“三光”。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刘和换上了平时在宫中所穿的唯一一套官服,然后骑上了鲜于银亲自为他挑选的一匹温顺黑马,大摇大摆地向着武关而来。
护在刘和两侧的是王越和丁况,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十六个统一身着黑色服饰的牵马汉子,最后面则是史阿和鲜于银二人并排而骑。
十六匹被后冯庄汉子牵着的马匹背上,驮着的是这个村子里各家各户所有值钱的什物和细软。为了显得庄重,统一使用了蒙着黑布的篾框装载,从外面看上去倒也颇有架势。
刘和的怀里揣着用过太师大印的通关文书,可以证明他作为天子特使的身份。昨天夜里刘和已经将那封皇帝私下里写给刘虞的密诏烧掉了,就算队伍在关下被西凉士兵刻意刁难和搜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田畴带着后冯庄的老弱妇孺先行了两个时辰,到了申时一刻的时候,终于来到了重兵把守的武关之下。
高耸的武关关墙之上,有负责瞭望的士兵早早地便看到了一群人正从关内一侧接近,于是赶紧向负责值守的将官报告。
今日在关上轮值的西凉兵头领名曰董豹,是中郎将段煨手下的一名偏将,也是陇西董氏族内之人。
董豹仗着跟董卓的兄弟董旻、侄子董璜和董越等将领是同族的关系,平时在轮值的时候,没少背着段煨干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比如劫掠过往商旅百姓的钱财、强抢和**容貌姣好的女子、甚至偶尔因为喝酒之后胡乱发火,直接动手杀害落单的行人。
听到手下哨兵报告,正在关门楼上喝酒的董豹顿时来了精神,领着自己的几个亲兵蹭蹭地走下墙头。
当董豹看到走近了的这群人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直娘贼!原来是一群穷鬼!”
董豹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过来,拦在了后冯庄这群人的前面。
“你们当中可有主事之人,给本将滚出来答话!”
穿着一身破烂衣衫的田畴赶紧弯着腰满脸赔笑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启禀将军,小人是后冯庄农户冯贵,只因近日庄子被一群山贼洗劫烧毁,如今大伙儿没了活路,听说荆州那边大户人家缺少佃农,所以想过去讨口饭吃。”
田畴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包七拼八凑的钱两和细软,恭恭敬敬地向董豹身边的亲兵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