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只带着两名亲兵便进了雍奴城,倒是令王松和刘放等人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赵云高看了一眼。
这是个文尊武卑的时代,赵云能得文士出身的王松和刘放高看一眼,可不容易。
王松在府中设宴,请赵云上坐,又请县中官吏一起作陪。赵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接受众人的敬酒,然后又逐一回敬过去。
王松问:“不知赵都尉这次来雍奴,需要筹集多少粮草和军资?”
赵云答曰:“保底的数目是与去岁雍奴上缴州里的相同,若是王县尊能体谅州里的难处,尽量多的提供一些粮草军资,云返回蓟城之后,自然会向大人汇报此事。”
王松点点头,面露难色说道:“按理来说,如今太傅大人在北方对鲜卑人用兵,本县理应尽力支持才是,然则前些时日公孙将军麾下都尉田楷和别部司马刘玄德率军从雍奴经过,已经从县里征走了高于往年?”
刘放在一旁回答说:“启禀赵都尉,刘司马留在雍奴督粮的这员小将名曰田豫,正是城外田家堡人氏,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所以对于今岁雍奴的粮食收成非常熟悉,因此督粮的事情办得十分坚决彻底,敝县为了自保,不敢有所欺瞒。”
赵云听说刘备留在雍奴督粮的人是田豫,心中释然,依然脸色平静地对王松说道:“田豫此人,本都尉在刘玄德帐前曾经见过数面,是个清俭约素之人,有他负责督粮,确实难缠。”
王松心里一阵嘀咕,心道田豫虽然难缠,可跟你比起来,还是差着火候。
“既然王县尊如此为难,本都尉也不好逼着你向县里的百姓加重负担,那便按照去岁一半的数目办理吧!”赵云经过一番思虑,淡淡地说道。
王松本来已经咬牙做好了再挨一刀的思想准备,咋听赵云忽然改口,只要一半数目的粮草和军资,顿时大喜,急忙恭维说道:“赵都尉时刻心系黎民百姓,真乃义士也!”
赵云摆手,说道:“王县尊不必替雍奴百姓谢我,要谢也该是我家公子。云出蓟城时,大公子再三叮嘱,一定要体恤各县百姓疾苦,不可擅自加重百姓的负担。既然雍奴百姓多向奋武将军缴纳了五成的粮草,我们便少收五成好了。”
座中大小官吏见赵云说的煞有介事,于是纷纷感念起尚在蓟城的刘和公子来。其实,赵云离开蓟城时,刘和只交待他见机行事,快去快回,还真没说过体恤百姓这么上层次的话来。
王松却是不知,赵云如此轻易的改口,却跟他接到的命令有关。刘和派给赵云的任务里面,本来就没把雍奴当成征粮的重点,赵云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的心态前来雍奴,如今可以轻松募到一批粮草,也就不会真的跟王松计较了。
赵云心里清楚,如果自己黑着脸紧逼王松,估计雍奴县里咬紧牙关真能如数上缴粮草,但无疑会给百姓身上增加沉重的负担,所以便自己做主,直接降低了雍奴上缴粮草一半的数目。
定下了需缴粮草的数目,席间原本有些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众人活跃起来,纷纷又向赵云敬酒。
刘放看似无意地问道:“最近从冀州那边传来一条轶闻,皆言赵都尉是大公子以一国之地从奋武将军麾下换来的,不知果有此事?”
对于赵云而言,刘放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其实不好回答。赵云若是否认,则有自贬之嫌,而且这事日后传到刘和耳朵里去,也容易产生误会;赵云若是当场承认,则有自夸之嫌,虽然成就了刘和爱惜人才的美名,却让自己落下一个妄自尊大的名声。
然而,赵帅哥就是赵帅哥,不仅人长得帅气,脑子反应更是迅速,他很快就回答了刘放的问题。
“承蒙公子错爱,云心中时常惴惴不安。每每念及此事时,公子便会笑曰:‘吾以国士待子龙,何愁天下仁人志士不来投效?’方才入城之时,吾已托王县尊将《纳贤告示》张贴出去,诸位不妨仔细一观,由此可见公子惜才爱才之心!”
赵云这个回答,谦逊而又得体,一句“承蒙公子错爱”,既承认了事实,又不显得张狂,足以引得座中官吏士人们好感,而随后的话,更是替刘和道出了心声,顺带的还对《纳贤告示》做了很好的“推销”。
刘放听了赵云的回答,心中颇为意动,于是又问:“不知雍奴事了之后,赵都尉下一步将往何处去?”
赵云回答:“北方战事日紧,此地事了,吾将立即前往安次县!”
刘放建议说道:“雍奴此去安次,有六十里路程,赵都尉若是押送着粮队而行,则需时至少两日。鄙人建议赵都尉不妨委派放心之人,直接将雍奴粮草装船后逆流而上,直接从灅水走,如此一来,既可以节省时间,又可以节省人力”。
赵云听完刘放这番话,心中大为意动,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文士是个胸有才华之人,值得为公子招揽一番。
“子弃先生之言,甚为可行!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办法是你想的,本都尉便将此事委托于你,不知可否?”赵云一脸诚恳地对刘放说道。
刘放绕来绕去地说了这么多,心里自然就是等着赵云这句话,不过他不能立即就答应下来,这样显得太过猴急了一些,对老主子王松也不够尊重。刘放有些犹豫地说道:“一切还凭县尊大人定夺。”
王松的年纪已过四旬,正是人生当中不惑的时候,他在城门口时就察觉刘放盯着《纳贤告示》反复的看,后来更是频频向赵云敬酒,还不时问这问哪,现在更是主动替赵云谋划起来,哪里还不知道刘放的心思。
对于刘放此人,王松是真心的器重和喜欢的,但他也知道刘放胸有大志,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县令便能留得下来,于是笑着说道:“既然赵都尉有此请求,本县自当鼎力相助。只是还请子弃离开雍奴时,别忘了将城门口那张告示一并揭了去,不然过不得几日,本县手下的官吏便要跑个干净了!”
王松这番话说的风趣,顿时引得厅中一阵会心的笑语。
酒宴到了这里,皆大欢喜,差不多也到了散去的时候。不想有个小吏见刘放要去蓟城投靠大公子,顿时也动了同往的心思,于是大声对赵云说道:“启禀赵都尉,雍奴其实可以如数上缴粮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不是当面打县令王松的脸么?这不是摆明了要与全县官员和豪绅大族为敌么?这货想要在赵云面前表现,也太过了吧?
王松黑着脸看着那个小吏不语,刘放一脸的愕然,只有赵云依然面带微笑,朝那小吏点头说道:“还请足下详细道来。”
那位小吏有些忐忑地向王松和众人作揖行礼,急忙解释说道:“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向赵都尉提的建议绝对不是加重县里百姓负担。雍奴城外有几处坞堡,每年将大量的粮食囤积在堡内,到了青黄不接之时便高价出售给附近的百姓,而有的穷苦百姓为了度日,只得将田产抵押卖出,如此一来,这些坞堡日见势大,越发的变本加厉!”
“卑职觉得不能坐视这些坞堡坐大,继续横行乡里!赵都尉勇武不凡,如今又带着千骑而来,不如好好敲打一番,将他们巧取豪夺而来的粮草资财充作军资!”
小吏这番话说完,王松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刘放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赵云。
赵云心想这次来雍奴还真是头痛,这群家伙怎么接连给自己出难题呢?先是王松和刘放出语试探自己,接着这个不知名的小吏又给自己出了个“杀富集粮”的主意,如果稍微决策不慎,都可能影响到后续的催粮任务。
众人见赵云自入城以来,第一次将剑眉拧了起来,顿时不敢说话,静静地等候着赵云的决定。
片刻之后,赵云说道:“关于那几个坞堡的事情,本都尉以为此时不易强取,如今全州上下需要保持同心,协力防御北方鲜卑的入侵才是头等大事。烦请王县尊即刻派人出城向这几家坞堡晓以大义,若是他们愿意资助州里一些粮草军资,本都尉会一一记下,回头恳请州里颁下褒奖的公文,传遍各县;若是他们不肯答应,也不强求,但却不能在这紧要的时候继续逼迫乡里百姓!”
“这位县吏能以大局为重,不顾个人安危,向本都尉仗义执言,精神可嘉!明日你便与子弃从雍奴同行,本都尉会留下一百名骑士护卫你们的安全!”
赵云的这番决定,既不示弱,也不用强,始终是站在整个幽州的大局去思考和决策。更为难得的是,他在顾全大局的同时,还不忘记保护一个敢于直言的小小县吏,这份睿智和冷静,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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