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纸上用毛笔大大地写了一个“奠”字。
奇玮径直走到院子的门前,扬起手大声地拍打着铁门,但是过了很久都没人来开,只有拍门的声音在空旷的村子里晃荡。
大晚上和一个疯子跑到死人的地儿捣乱,我有点害怕了,小声地对奇玮说:“没人来开门,我们还是走,这地方怪渗人的。”
奇玮拽住我说:“不急,再等一会。”
奇玮又敲了一会儿门,这次敲得比上次还响,敲了一会儿,里面终于有动静了,只听见一个人小步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小声地骂:“谁这么不长眼睛,专挑别人家有事的时候来。”过了一会儿只听“咣啷”一声,门锁从里面开了。
门只开个了缝就不继续了。从门缝里面露出一只女人的眼睛,仔细瞧了我们一眼后jǐng惕地问:“你们找谁?应该是找错门儿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你们。”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奇玮把手伸进门缝里,赶紧阻止了那个女人的动作,开口说:“没找错,你们家老太太八天前过世,至今仍未下葬,肯定出了事情,我今天来就是帮你们的。”
门缝里的人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看得出她被奇玮说中了,但也并没有立即叫我们进来,而是说了句让我们等等后就再次锁上了门,小跑着进了院子里。
我们两个站在门外面,冻得直哆嗦。又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大约50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白sè的孝服,光头,长得黑不溜秋的,但面相很老实,一看就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他身后站着两个和他一样穿着孝服的年轻人,那个庄稼汉把门打开之后,用怪异的眼光看了看我们,在确定看我们不像是坏人之后,他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跟着他进去。
我和奇玮刚迈进门槛,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就“哐”地一声把门关上锁住,好像我们进的是皇宫一样。我们跟着他穿过大院,走进了他们家的正堂。正堂里坐满了披麻戴孝的亲戚,年龄不一,有几个看着和庄稼汉年纪差不多大的在凳子上坐着,脸上愁眉不展,有几个年青一些的晚辈则坐在地上悄悄地抹着眼泪。
那个给我们开门的男人还算客气,他指使一个年轻人给我们搬了一条凳子,把我们让到凳子上。我们刚坐下,他就开口对我们说话了:“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怎么知道……。”
还没等他说完,奇玮就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家有人死不瞑目,一定是生前还有心愿未了,你们也不忍心就这样把她下葬。”
奇玮的话刚出口,所有人都“嗯”地一声直起了身子,用惊讶和jǐng惕的眼光看着我们俩,我顿时觉得那些目光比舞台上的镁光灯还要刺眼。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未曾谋面的年青人会知道他们家的事。
那个庄家汉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这个……你怎么知道?”然后又用愤怒地眼光看了看周围的人,“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难道你们不明白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吗?”
奇玮赶紧拦住他说:“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并非听人所说。我们二人夜游此村,看见你们家屋顶有些怨气,又看见你们院里搭着棚子,就知道是死人的麻烦。我想着这件事让我遇上了那就是缘分,既然有缘,就帮你们解决!”
我正想着奇玮什么时候学会装神弄鬼了,没想到那个男子立即“扑通”一声就给奇玮跪下了,紧接着正厅里穿白衣服的孝子贤孙们也都跟纷纷着跪下,白扑扑的一片竟显得有些壮观。我和奇玮一时不知所措,赶忙说着说:“你们快起来。”
那个中年男子说话了:“去世的那个是我大姐,才65岁。我大姐生前命苦啊,从小我们家里穷,她作为老大把我们姊妹几个辛苦带大,为此还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一直熬到25岁才结的婚,可谁知道在她32岁那年我姐夫就得风寒死了,留下她一个人带着3个孩子守了半辈子的寡,受尽了周围人的欺负。我大姐好不容易把娃娃拉扯大,没过上几天好rì子就得脑溢血去世了。前几天守灵的时候还好好的,就在昨天要盖棺的时候我发现我大姐眼睛居然是睁着的,怎么也弄不合拢,我就慌了,就召集了所有人想办法。但直到今天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忍心让她睁着眼睛下葬,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求你一定要帮帮她,不然我们这些亲戚们心里难受啊!”说完竟嚎啕大哭,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场面顿时特别地凄惨,连我这个“局外人”也受到感染跟着抹起了眼泪。
奇玮反倒显得比较镇定,大声地说:“大家快起来,你们放心,我今天来就是帮你们忙的,你们别哭了,快带我去看看死者!”那个光头男人止住哭声站了起来,后面的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土,说:“好,我就带你们过去。”
光头男人一边带着我们走向灵堂,一边说:“刚才忘了问了,两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我心想:要告诉你我们是从jīng神病院偷跑出来的,你还会让我们进来么?
奇玮说:“你们叫我奇娃就可以了,他是我的朋友,叫他小陈就行。我能知道你们家的事,说明我们有缘,别的就不要多问了。”按照山西的风俗,长辈称呼小辈可以在名字中选一个字,后面再加一个“娃”字,以示亲切,奇玮这么说,无非是想拉近关系,缓和悲惨的气氛。
光头男人打了个哈哈,知趣地说:“那我就不问了,只要你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就行。我们兄妹四个,我大姐叫张清芳,二哥叫张清河,我排行老三,叫张清梁,还有一个妹妹叫张清云。二哥腿脚不方便所以我来主持姐姐的白事。你们叫清梁或者我老张都行。”
我赶忙说:“您比我大很多,我怎么能直呼其名,我们还是叫您张伯伯,我父亲比您略小。”在晋南这边,把比自己父亲小的长辈称为叔叔,大的称为伯伯。
奇玮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接说:“老张,带路!”
在老张的带领下我们一行来到了院子中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棚子是用蓝白红条相间的塑料布搭成的,用几木头撑着,我们走进棚子,棚子里面的正前面挂着死者的遗像,也就是张清芳,我们姑且尊称为张婶婶!棚子里的空间被一张漆黑的长桌子隔成两段,桌子前面放满了花圈和纸人并铺着秸秆,方便人们磕头,桌子上则摆着香炉和贡品。
桌子后面,一口黑sè的棺材停放在正中间。我们绕过桌子来到棺材前面。
我伸长脖子探眼向棺材望去,有些害怕,从小到大,我唯一见过的死人就是我爷爷,更何况张清芳的眼睛还是睁着的,这就更增加了我的紧张,但不看又不是我的个xìng,既然来了,看一眼总没事。
我瞄见一位老妇人穿着蓝sè的寿衣平躺在棺材里面。老妇人虽两双眼睛还未闭合但神态安翔,并未有令人恐怖之相,反倒让人觉得她还在人世。从面相上判断,应该不是冤死或者屈死,只是生前有心事未了而已。
奇玮看了张清芳的遗体,点了点头,对着老张说:“老张,你们兄妹还有你姐姐的儿女留下,其余人先出去,这件事只和你们家直系亲属有关,其余人就不要参与了,这事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老张听了奇玮的话后转过身对他们说:“玉梅、玉鑫、玉香,你们留下来,二哥、清云你们也留下来,其他人先去正堂守着。”
老张说完这句话,其他人都走了,而且走的很快,因为谁都不愿意在一个死不瞑目的人身边待太久,天知道那些怨气会不会缠在自己身上。现在棚子里剩下的有张婶婶兄妹三人:那个60岁右脚有点跛的男人应该就是二哥张清河,看上去不到50岁的那个妇女应该是最小的妹妹张清云,剩下的三个就应该是她的孩子们了: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一个35岁的壮年男子和一个28岁的少妇。不用看就知道老大老二和老三是谁。
老张对奇玮说:“这一家的直系亲属全在这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奇玮开口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老太太眼睛未闭不是因为有怨气,而是有一件事尚未放下,现在我就告诉你们这件事是什么,首先,需要你们身上的一件东西。”
老张说:“需要什么?”
奇玮指了指年长的三个人,“这件事跟你们四兄妹有关,首先,”奇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二哥张清河“张伯伯,你必须把自己身上的存折交出来。”
奇玮的话刚落音,张清河就像触了电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那条跛腿,他对着奇玮梗着脖子,脖子上一条条青筋凸着,他大声叫着:“谁会把存折那么宝贵的东西带在身上?万一丢了怎么办?”
傻子看到他的表现都知道,这个张清河,身上一定有存折,这次,奇玮又说中了。
“我能掐会算,你骗不了我的,还是交出来,不然你大姐无法安息。”奇玮倒是显得很平静。
“我看你就是个骗子,你还是走,我们家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张清河气呼呼地,但明显语气中少了许多自信。
“你敢把上衣的右边口袋翻出来让大家看吗?”
“……”张清河脸憋得通红,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大家谁都不说话。
过了半分钟,小妹张清云首先打破了沉默,“二哥,没有的话也要翻出来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嘛!”
张清河无奈,他的手哆哆嗦嗦地解开了上衣口袋,扣子刚一打开,一张红sè的纸就映入了众人的眼睛,在昏黄灯光的照shè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不是存折又是什么?
张清河掏出存折,“好,就算你说准了,你要我的存折干嘛?没有密码你能取出钱吗?”
奇玮伸手拿过张清河手中的存折,看了一会,慢悠悠地说:“你姐为了弥补心中对你的歉疚,已经为你做的够多了,你就放过她。”
张清河还没有从上次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但奇玮的话一出口,显然他又震惊了,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半晌才结巴着说:“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的母亲是镇里的工人,我知道在你们那个年代,种田是很辛苦的,谁家能找到一份工人的工作谁家就是在这个村里数得上的家庭。母亲在把你们养大后她就退休了,按照当时的传统,母亲退休,她的一个子女可以顶替她原来的工作继续干下去。你们四个子女都想要这份工作,于是,你们的母亲因为让谁顶替这件事情发了愁,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后为了照顾有腿残疾的老二张清河,母亲就决定让他去顶替自己的工作。但无奈工厂不要腿脚有残疾的。为了体谅你们大姐一直以来对你们的照顾,母亲又让张清芳顶替了工作,但同时又嘱咐她照顾好自己的二弟,因为工作本来就是给他的。”奇玮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们的大姐每月将自己辛苦赚的钱都供老二娶了媳妇,但老二张清河总觉得是大姐抢了自己的工作,为此他俩一直在闹矛盾,直到大姐死了,她每个月的退休金还有一半打在了张清河的存折上,不信你们看!”
听到这里,老张沉不住气了,他打断了奇玮的话:“二哥,你儿子女儿都出息了,在外面一个月挣着好几千块钱,大姐都照顾你一辈子了,到了老了,你咋还忍心要大姐的那点退休工资呢?”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按照祖传的规矩,无论什么都是传男不传女,工作也一样!凭什么大姐就能顶替妈妈的工作我不行!?”张清河激动地说,两眼都快要冒出火来。
“你,你不是腿有残疾不能去吗?”张清云看到二哥发怒的样子,想要阻止,但又不敢大声,只得怯怯地说。
“有残疾也轮不到她去顶替,传男不传女懂不懂?我放弃了这个机会,替她种了一辈子的田,她就应该这么对我!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可以活得人模狗样的,而我到了30岁才娶上老婆!这是她对我的补偿!”张清河的声音像一记响雷,震得别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气氛又一次尴尬地陷入了沉默,好半天,老张才开始说话:“二哥,顶替工作的事情,我都不计较,你计较这些干什么?你坐下来,咱们好好谈谈这件事,谈妥了,大姐就可以合眼了。”
说罢,老张把他二哥拉住,坐了下来,张清河也自觉声音有点大,长叹一口气,别过脸坐了下来。
“大姐虽然说是去顶替了妈妈的工作,但你仔细算算,她的工资高吗?一个月不到6块钱。我娶媳妇盖房子,清云读书,都是大姐从这些工资里一厘一厘省下来的。大姐结婚了,舍不得给自己的孩子买一身新衣服,而你每次都能穿得周周正正地去相亲,人家相不中你,你就气得撕衣服,撕完又向大姐伸手要钱,这种事情最起码发生过三次了?那可都是大姐的血汗钱啊。”话说到这里,张清河的脸上已经像猪肝一样难看,已经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得出他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只是心眼有点小。
“你的孩子生下来,大姐没少替你们洗尿布?大姐把前半辈子奉献给了我们,后半辈子奉献给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从没添过一件新衣裳,吃过一顿饱饭,到老了还得守寡,她这一生命苦啊!再说,我们兄妹四个,无论谁顶替了妈妈的工作,都不能把钱留给自己,这点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现在我们都有钱了,你怎么还向大姐要那点可怜的工资呢?你下得去手啊……”
“不要再说下去了!”张清河打断了老张的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一瘸一拐地扑到张清芳前面,双手死死抱住棺材,泣不成声地说:“大姐是我对不起你呀,我就是天生有残疾心里不平衡总拿自己最亲的人撒气啊,我来世为你做牛做马……”
张清河一哭,棚子里的人跟着都哭了,就连与张婶婶素无往来的我们也被这情景感动得掉眼泪。
在那个年代,每一个当老大的,注定都是苦命的人。
等张清河哭完了,奇玮擦擦眼泪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张婶不肯闭眼除此以外,还有一件事情与他的孩子们有关,你们兄妹几个先出去,孩子们留下,老张你也留下。”
奇玮说完这句话,我就好奇地探头往棺材里看了看,果然张清芳的眼睛还是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