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看来,这一章,虽是论述女子地位的,然此卑下非彼卑下。《周易》之《系传》有‘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在上而高,坤在下而卑;阳爻属贵,阴爻属贱’。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所以说男尊女卑。”
她叹气道:“天尊地卑,阐述的不过是一种自然表象,男尊女卑也是这个意思。不然,大地厚德载物,谁敢不敬大地?世人胡乱曲解,都说女子如何卑下,也不想想,这跟孝道是多大的冲突?哪个儿子敢理直气壮地不把自个娘当数?”
她断然道:“以班昭之学问,肯定不会是那个意思。”
郑氏一行说,小葱等人一边议论问答,气氛甚为热闹,竟没发现张槐站在书房外面听了好久。
板栗笑道:“娘,我大概能明白了,其实男女无所谓尊卑和贵贱,不过各自要守住本分,该干嘛就干嘛。妻道如此,臣道也是如此。”
他看看黄豆,笑道:“男主外,女主内,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然世事总有例外的。如果有天黄豆娶了媳妇,说不定会跟媳妇吵嘴说:‘为啥你总在家歇着,让我出去干活?这不公平。你也该出去管管事,让我在家洗衣煮饭带娃儿。我又不是不会,这也没啥难的。’”
“哈哈哈……”众人放声大笑,青山还猛捶桌子。
黄豆鼓着腮帮子,翻眼瞪了板栗表哥好一会,却没跟往常那样跳脚大嚷,而是用手肘撑着桌面,小拳头顶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情形看得小葱等人啧啧称奇。
红椒推了他一把,担忧地问道:“黄豆哥哥,你咋了?”又满脸疑惑,“你不会真的怕吃亏。不想主外,想在家做针线带娃吧?那可不成。我跟你说,缝衣裳好难的,我到现在还捉不稳那针哩!”
这回连郑氏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因道:“男人固然不愿听见人家说自己像女人,女子也绝不愿听人说她没女人味。就算有的女子刚强些,也还是阴柔女子。所谓男女有别。指的就是这个了。”
这时,张槐走进来,对他们道:“就这么好笑?我也会煮饭,会杀鱼烧鸡,难道我就不像大丈夫了?”
葫芦等人都急忙起身。叫姐夫的,叫姑父的,有叫爹的。一窝蜂都涌上来了。
板栗对爹讨好地笑道:“爹,你就算在家绣花,那也是凛凛大丈夫。”拍拍身边的板凳,“爹,你坐这来。”
小葱对他丢了个嘲笑的眼光,然后朝娘努努嘴。
果然,张槐白了儿子一眼,搬了个凳子挨在郑氏身边坐下。笑问道:“吵了这半天,可饿了?我跟厨房说了,让做些馄饨。就着下午煨的骨头汤下了。你们都吃一些。”
郑氏点头道:“嗳!你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我近日觉得饭量长了许多,一日要吃四顿才成。”
张槐看着她欢喜地说道:“这样才合情理。你是双身子的人。要是总也吃不下,就有问题了。”
两人说着平常的话,却是大有情义。
娃儿们见了,或挤眉弄眼,或目不斜视,装作无事人一样,却把眼光偷偷地瞄他们。
黄豆忽然叫道:“女娃儿也是要哄的。像姑父这样,偶然间帮姑姑杀鱼煮饭,姑姑心里不是好高兴?姑姑一高兴,就会常做好吃的给姑父吃,衣裳鞋袜也会帮着多做几套,干活也不会喊累,娃儿也会多生几个,两人不就美满了!”
众人都没笑,满脸呆滞地瞅着这娃儿,尤其是张槐跟郑氏。
郑氏怪异地问道:“你咋想起来这么说哩?”
黄豆坐直身子,振振有词地说道:“这有啥想不出的?像君臣之道,明君贤臣,相得益彰,靠哪一个都不成;夫妇之道也是如此。光要媳妇对夫君敬顺,若做夫君的不心疼媳妇,日子久了,肯定要抱怨。常常的哄哄她,她心里就高兴了,两人就不会吵嘴了。所以说,男人该常常的哄媳妇,这样夫妻才能和美。这也不费多少事,就像姑父说的,煮一顿饭,洗一回衣裳,还能就失了大丈夫威仪了?”
郑氏听得目瞪口呆:这小子往后泡妞肯定是高手。
只是这学了东西,没用到旁处,首先就想到这个,还真是……
正愣着,厨房的陈婶带人将馄饨送了上来,众人且搁下这话,去吃馄饨。
吃完后,大伙接着论这《女诫》,尤其对黄豆刚提出的哄媳妇,个个都有许多话说,跟青山书院开坛论讲一般热闹。
因青山问不会煮饭洗衣,要咋哄媳妇。
黄瓜就说那干脆送花儿首饰等物给媳妇,那也是一样的。
小葱鄙视道:“弄那些虚情假意干啥?女儿家嫁了人,作了人家媳妇,帮着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肯定累的很,你们该关心她的身子骨才对。常常的……关心她饮食起居,这才见真心。”
她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差点就说出常带媳妇瞧大夫之类的话来,幸而刹住了。
红椒接道:“就是!甭说那些没用的。男人该顾着家里,把家弄好了,媳妇才能高兴。把屋子盖好些,院子弄整齐些,种些果树,养些鸡鸭猪,挖一口井……”
她忽然停下:咋越说越像自己家了哩?
这都是前些日子常跟着葡萄姑姑学管家务闹得。
葫芦和板栗要博取众家所长,因而只听着,这时一致调转目光,看向黄豆——这娃儿刚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且看他还有何话说。
黄豆站起身道:“你们说的都没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哄媳妇也得因人而异。”
张槐早听呆了,瞅着黄豆愣神:这娃儿,乖乖不得了,往后也不晓得会祸害哪家闺女。
板栗咽了下口水,道:“哄媳妇也跟兵法扯上了?”
黄豆歪着脑袋辩解道:“只要有心,不管干啥,都是一样的。能干活的就帮着干活,会做小玩意的就帮着做小玩意,看见媳妇喜欢的东西就买了,写首诗送媳妇也是成的。”转向红椒小葱,“家里也要弄好了,媳妇身子也要关心,常买些好的给她补补。说起来,少了银子是不成的。所以说,一定要攒银子,还要会挣银子。有了银子就能帮媳妇盖大屋子,买衣服首饰,置田买地,让媳妇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样样都过得好。”
红椒急忙道:“女儿家也要攒银子。只要嫁妆多,到了夫家就不怕。娘,香荽都在攒钱了,我也要攒钱。”
板栗跟葫芦对视一眼,对黄豆道:“你前边说的还有些道理,后边就……照你这么说,穷人就没法子哄媳妇了?爹以前家里可是很穷的,大舅家也穷。”
郑氏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越扯越远了。你说那么一堆话干啥?只要开头那一句就够了。至于银子么?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银子也是万万不能的。”
黄豆眼睛一亮,急忙道:“姑姑这话对!娶媳妇之前,有银子也不能显摆,财不能露白。”
红椒见紫茄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忙问道:“紫茄,你说,你想夫君是啥样的,要他咋哄你?”
紫茄见大伙都把目光看她,害羞地抿嘴一笑,对葫芦等人扫了一圈,道:“要跟大哥二哥三哥板栗哥哥这样的,嗯,小叔也好。”
众人愣了一下,哄笑起来。
这些哥哥平日里都宠着她,她自然满意的不得了,夫君也拿他们比照起来。
说笑间,葫芦心里明朗起来,出神微笑一会子,对弟妹们说道:“别扯这些了!都扯哪去了。还是回头说《女诫》吧。”
于是,众人又重新就《女诫》的内容对郑氏问询起来。
其中,小葱和红椒不住地搜寻这《女诫》的不合理之处,然后跟娘提出来,寻求新解;而紫茄却乖巧地低头细读,仿佛要把这篇文做为往后行事之准绳;葫芦板栗等人则把家国连在一起,思路天马行空。
郑氏又回了小葱一番话后,正色对她道:“夫妻本为一体。夫妇同心,方能兴家。若都像你跟红椒这样,对夫君人品挑剔搜检,然后自己才肯做贤妻,必将会失望。因为,不是每个女人都好运气,嫁到合心意的夫君。”
转向紫茄:“紫茄好像又太温顺了些。你可别把这《女诫》当宝典,不论对错,一律奉行。那肯定是不成的。”
她对大家道:“这篇文其实讲的是女子处世之道。如何行之,全凭各人体悟。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若是一味抗拒或者一味顺从,终究不能得结果。”
板栗拍手笑道:“能把《女诫》跟兵法扯到一块的,这世上,除了我娘再不会有旁人了。嗯,黄豆刚才也说了,哄媳妇也得因人而异。”
郑氏听了满脸郁闷,很想顺手给他一巴掌。
张槐忍不住笑了,摸摸她手,示意她甭理那小子。
他拿起桌上的《女诫》看了看,道:“班昭在这文里说,不能光教男不教女。男子受君子教导,女子学《女诫》。她出身大家,没见过民间底层好些男人是啥样子;若是见了,这《女诫》的内容怕不会是这样。还有,她本就不是写给天下女子看的,而是当做曹家(班昭夫家)女儿修身的家训。她们那样人,自然跟我们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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