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信的时候,宋璟正更衣准备外出,听到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随后是不信,然而即便不信,他却按捺不住疯狂乱跳的心。
匆匆忙忙把衣裳胡乱一套,发冠也未束,他便骑马进了皇宫,一路飞奔至丹露宫。
然而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进殿门的时候,因为太过慌乱,宋璟被门槛绊了一下,本就不整齐的形容,因此愈发显得狼狈,完全打破了他往日在外华贵优雅的形象。
对外在的一切皆置之不理,宋璟踉跄着跑到了内殿,看到躺在床上,依旧温婉清丽,面容却苍白泛青,了无生气的贤贵妃,他瞳孔剧烈收缩,突然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仿似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出了体外一般,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喉间干涩地厉害,眼中又酸又涨,宋璟满眼恐惧与不敢置信,往前爬了两步到床边,紧紧盯着床上的人,颤抖着伸出双手,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来,“母妃……母妃啊……”尾音颤抖着,破了音。
其余人见状,纷纷偏过头,都面露不忍。
皇后望了眼没了气息的贤贵妃,又望向神色悲恸哀戚的宋璟,不由得红了眼眶,抹了抹眼角,对宋璟安慰道:“璟儿,你要节哀啊……”
宋璟却似没听见般,只直愣愣望着床上的人。
见到如此情景,永成帝心中压下的沉痛又涌了上来,伴随的,是无边的怒火。
他不爱贤贵妃,但是对一个陪伴了自己将近二十年,还替自己生育了优秀子嗣的女人。他还有别的感情在,如今这个女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如何能不伤感,如何能不愤怒?
“来人!把丹露宫的宫娥太监们都押到正殿去,朕要亲自问话!”负手而立,永成帝脸上冰冷如冰,沉声吩咐。
听到这句话,宋璟终于恢复了些神智,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要开口。皇后便劝道:“璟儿,此事你勿需担忧,你父皇定会还你与你母妃一个公道,如今,你还是到偏殿好好歇息为好。”
她担心宋璟承受不了打击。生出意外来。
宋璟想也没有想便要拒绝,宋祁抢在他之前开口。不容拒绝地道:“听你母后的话。去偏殿歇着吧。”宋璟只得听话去了偏厅歇下。
皇后,顾安年与吉贺,顾安华四人留在了寝殿处理后事里,永成帝带着宋祁,宋瑜,宁瑾丞去了正殿盘问丹露宫中的宫娥太监。
吩咐人将贤贵妃的尸首收敛好。差人去了礼部传话,待一切事宜都吩咐完,皇后与顾安年三人坐在丹露宫寝殿回廊下,回想过往种种。难免唏嘘,道:“这人说没了就没了,今早到凤芝宫请安时还好好的,怎的短短半日,就……就……唉……”话说到一半,后面的话皆化为了声声叹息。
“皇嫂节哀。”顾安年轻声安慰。
吉贺抿了抿唇角,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
对于贤贵妃,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幼时,那时候皇叔带着他们一群皇子公主在太学院读书,贤贵妃便时常送些亲手做的点心来,那味道比御厨做的还好。后来年纪渐长,贤贵妃愈发得宠,性子也不如以往那般随和了,她也知晓了那是会与母后争宠的人,是以便渐渐疏远了。
在她的印象中,贤贵妃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
但那只是表面,能在后宫中站到贵妃这个位置的女人,想来也知不是良善单纯之人。
有时候听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说父皇如何如何宠幸贤贵妃,她也会怨恨贤贵妃,觉得她抢了母后的宠爱,然而,当贤贵妃突然死去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心底到底是何心情了。
一个熟悉的人就这样突然逝去,她一时接收不了。
这件事,太突然了。
她想到了满脸绝望悲恸的宋璟,心中顿时涌起不舍之情。不管她的三哥曾经做过什么,即便她也怨过,她依旧会替他担忧难过。她记得,小时候三哥有多疼她。
顾安年看出了吉贺的担忧,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安慰,吉贺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笑。
顾安年与顾安华算是局外人,她们与贤贵妃的接触不多,也无甚纠葛,是以心情便没有那般沉重,两姐妹陪着皇后与吉贺说话,尽量不让皇后与吉贺多想。
正殿的盘问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丹露宫的宫娥太监嬷嬷们,因为失职,皆被处以杖毙之刑,一时间,丹露宫中惨呼连连,哀求讨饶声不断。
此事自然不会这般便了了。
直到黄昏时候,宋祁才得以带着顾安年出宫回府。
简单用过晚膳,两人在外间喝茶,说起今日之事,顾安年问:“你如何看?”
宋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将原本要喝的茶放回到桌上,叹了口气,道:“怕是贤贵妃要替老三顶罪吧,她也是够能狠得下心的。”
顾安年若有所思地点头,贤贵妃看着温婉,内里的性子却是比无比坚韧的,前世她便领教过贤贵妃的厉害。只是没想到,重来一次,命运这弯拐得太大,竟让这个女人早早死了。
沉思了好一会,顾安年轻轻拨动杯盖,皱眉道:“贤贵妃这步棋算不得高明,陛下不是昏庸之人,应是不会如此便被蒙蔽的。”
宋祁笑了笑,道:“这就要看她是否还有后招了。”
顾安年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见状,宋祁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道:“不要想太多,除了我,任何人你都不需要多想。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可不能因此坏了心情。”
顾安年含笑颔首,两人便换了个话题,谈起了婚礼与加冠仪式的安排来。
贤贵妃确实还有后招。
宋璟在宫中歇了一阵,已经能基本控制心底的情绪,让自己尽量保持镇定。冷静下来后,他很快便想到了贤贵妃自杀的原因。
出了宫,宋璟阴沉着一张脸,匆匆赶回三皇子府,原是想唤宁秋霜过来问话的,但却被告知来福公公求见。
来福是贤贵妃的心腹,但并未跟在贤贵妃身边,而是在另一名妃子宫里当职。
这避人耳目的法子,却让来福在今日逃过了一劫。
宋璟是知晓来福的,也曾接触过几次。听说他来福了,宋璟只好暂时把宁秋霜的事放到了一边,自己先去了书房,让人领着来福到书房说话。
来福进了书房,对坐在太师椅上的宋璟行礼道:“奴才参见三皇子殿下。”
来福一身富态,穿着一身便装,身形圆润,说话时,来福下巴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宋璟稳重地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公公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心中却是十分疑惑,母妃方死,来福能有何事?
来福颔首道:“奴才确实是有要事。”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接着道:“奴才奉贤贵妃娘娘遗命,来将娘娘的绝笔书信交给三皇子殿下。”
宋璟心中一跳,猛地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来福面前,抢过来福手中的信,拆开信封,展开急切浏览起来。
一信封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宋璟看完过后,整个人都僵住了。被勉强埋藏在心底的悲痛又浮了上来,刺激地他眼眶发热发酸,就连信飘落在了地上都毫无知觉。
来福躬下肥胖的身子,将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折叠好放进怀中,沉声道:“三皇子殿下还请节哀,娘娘已为您铺好了路,您可不能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血啊!”说着,也不由红了眼眶。
“本宫知道……本宫知道……”宋璟双目呆滞,失魂落魄地愣愣地点头。
来福叹息一声,继而严肃了神色,道:“三皇子殿下,贤贵妃娘娘还让奴才带一句话:宁秋霜此女,可用,不可留,更不可使其登高位。”
说罢,来福行了个礼,“奴才告退。”
宋璟脸上依旧毫无神采,摆了摆手,对外唤道:“来人,送来福公公出府。”
来福离开了,宋祁摇晃着走回到桌后,跌倒在椅子上,再也忍不住鸣咽出声,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捂着双眼,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唤道:“母妃……母妃……”声音嘶哑粗噶。
然而不管他如何呼唤,离开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宁秋霜近日一直心惊胆战,特别是今日得知宋璟匆忙进宫之后,她更是心慌意乱,隐隐觉着一定发生了大事,然而她却无从探听。在得知晓宋璟回来时满脸阴沉后,她几乎是躲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外更是称身体不适。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敢再去捋虎须。
贤贵妃去世的消息,在第二日传了出来,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宁秋霜用早膳时,灵雀叽叽喳喳地在一旁道:“侧妃娘娘,听说贤贵妃娘娘薨了呢,就是昨儿的事,今儿一早,就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言语间,竟带着几分喜气。
吴婷儿没有开口,只默默望了灵雀一眼,没有开口。
倒是宁秋霜吃了一惊,险些将口中的粥喷了出来,惊喜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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