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醒来,双胞胎感觉到父母的表情不太对,但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夫妻吵架了。因为自他们出生以后,父母从没吵过架,他们压根不懂“夫妻吵架”这个概念。
冷凝霜是个理智的成年女性,就算心里生气,也不会躲在屋子里闷着不出来。若无其事地将他们父子三人送出门去上下午课,虽然一直眼皮都没抬,压根没瞧他一眼。
白兔就像是被大火燃尽的玉米地,带着满腔燃烧殆尽堆积起的黑灰,一手拉着一个儿子,闷闷地去蒙学馆了。
一下午,家里只剩冷凝霜一个人。
她今天也没心情、没灵感再画那些湿湿黏黏的春宫,单手托腮坐在院子里,装沉思者傻傻地发呆。
忽然,大门从外边被“当当”地敲了两下,虚掩的门吱嘎一声开了,身穿一件杏黄色素面褙子的姚仙仙从外头探进头来,笑道:
“冷姐姐!”
“哟,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冷凝霜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
自从虎子中了秀才后,姚仙仙家那些白眼狼亲戚们全都前来巴结。连嫁到二百里之外的姑妈也特地赶过来,要好好和姚大娘叙叙旧,还想把自己女儿、也就是虎子的表妹许给虎子当未婚妻,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穷的时候狠踩你,一旦有点起色了,那群人就像吸血虫似的,恨不得榨干了你才罢休。恶心的嘴脸让姚仙仙反感到极点,没好气地呲了他们几句,结果把那些极品亲戚们给得罪了。
极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那些人回去之后就开始大造姚仙仙的谣。陈年烂谷子的事全嚼出来了。痛骂虎子成了秀才就开始没良心忘本,又把姚仙仙说得极难听。
说姚仙仙天生不要脸,一个闺女偷汉子,现世报活该被玩完了甩,难怪这么大还没男人敢娶,又说她一个破鞋还成天装清高。
闲话传进姚大娘耳朵里,一股火上来,姚大娘病了好久。
幸好姚仙仙在村子里人缘良好。姚家那些极品亲戚是什么人品又众人皆知,好多村妇听不下去这话,出言驳斥了几次,情况才略有好转。
可这事还是把姚仙仙气得够呛,借着虎子在县里上学的缘故,索性和母亲弟弟一起搬到镇上去。
那时候,满贯火烧隔壁的裁缝店刚好要往外出兑,她就跟冷凝霜说,想盘下来开个杂货铺子,顺便卖些茶蛋、豆浆、热茶之类的小食。
冷凝霜当时手头正好有点闲钱。听后很感兴趣,干脆投资一半。指导姚仙仙开了一家小小的超市。
姚仙仙正愁没法解释自己手头上那几百两的压箱底,见她肯出资自然高兴。
铺子后头刚好有四间房供姚家人住。姚仙仙每天打理小超市,年底核帐再来与冷凝霜五五分成。
后来谢宛飏发现了超市这种经营模式,十分感兴趣,不惜屈尊过来向冷凝霜请教。
冷凝霜干脆要了一成干股,在丽州城最繁华的丁香街,将一座三层酒楼改造成一间大型超市卖场。
货品由谢家和南部几大商号直供,不仅百货全卖,还在顶层附带了一间雅致的自助餐厅和一个小小的饮料吧。
内部购物环境舒适,装潢简单却不失清雅,设施又周到齐全,开业之后俨然成为丽州城“人人都想光去顾的店”第一名。还有好多富家公子小姐专程去三楼的自助餐厅和饮料吧吃东西顺便参观游玩的。
笼络了不少有钱人的同时,这间超市竟然还成了游览丽州城时必到的旅游景点。每天大把银子入账,谢宛飏笑得合不拢嘴,之后还经常过来追问冷凝霜还有没有其他好点子。
冷凝霜没理他。
每天过得衣食无忧、有闲钱可剩,这样惬意悠闲的生活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现在对发大财、称霸于某一个领域没兴趣。
其实当半个家庭主妇也挺好的……如果男人不气她的话……
脸色发蓝,她的情绪再次沉郁下来,仿佛有浓黑的乌云在上面翻滚。
姚仙仙望着她的脸色变幻堪比海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惊诧地问:
“冷姐姐你咋啦?”
冷凝霜闻声,忙抬头对着她微笑道,“没啊,我没怎么。你怎么会过来?”
姚仙仙嘴角一抽。
眼神冰冷、嘴角生硬地上扬,冷姐姐难道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容比不笑时还可怕吗?
讪笑了两声,姚仙仙答:
“有两个人特地去镇上找我,说要租我们在村子里的房子,每个月二两银子的租金。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就租了,今天是过来整理一下,好让他们住。”
“租房子?什么样的人?”冷凝霜微怔,狐疑地问。
“两个挺俊俏的公子,一个蓝衣服一个绿衣服,一个姓兰一个姓慕。”
冷凝霜脸色再次阴沉下来:果然是两个阴魂不散的幽灵,成天纠缠还不够,现在居然还要住在他们附近,和他们当邻居,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一双变暗的眸子闪烁了一下,接着如两团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乌云,熊熊翻滚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姚仙仙一惊,往后仰,干笑着道:
“冷、冷姐姐?”
冷凝霜沉默了一会儿,轻叹口气,忽然问:
“对了,大福入学了,近况如何?”
“交到了朋友,孔德先生也很照顾,直夸他聪明,还说认认真真学个几年,说不定将来也能像哥哥一样有出息呢。”姚仙仙一提起这两个弟弟就开心得合不拢嘴。
冷凝霜笑笑。
姚仙仙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因为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看店。
冷凝霜兀自坐在院子里,也没去姚家确认兰墨凉他们俩是不是真的住进去了。更没幼稚地去将他们赶走。
该来的终会来。赶也赶不走。她向来笃信这句话。
不过心里还真是烦躁……
黄昏时分,她才离了院子到卧室去,歪在床上,捧了一本书没滋没味地读着。
不久,只听“嘭”地一声,大门被大喇喇地推开,院子里响起二兔的高声叫喊:
“娘!好渴!我要喝桂花蜜!娘!”
冷凝霜心里头不爽,所以没理睬。
二兔见没人应。还以为娘出去了,冲进来查找,见冷凝霜正歪在床上,就对着她的脸大声嚷嚷道:
“娘,我想喝桂花蜜!”
冷凝霜手中书册一偏,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声线平板地说:
“我是你的佣人吗,一回来就喊我伺候你,让你爹给你冲去!”
她那轻飘飘的一眼让二兔瞬间只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一颤。乖巧地应了一声,乖巧地转身。刺溜跑出去了。
冷凝霜犹能听见他在外头和大兔窃窃私语:
“娘她今天好像有点怪。”
“嗯,从下午时开始的,好像很生气。”
“为什么?我今天又没乱扔东西,玩具也收拾好了,而且一下午只照过两次镜子,还乖乖写完了窗课。”二兔狐疑地摩挲着下巴,顿了顿,好奇地问,“难道是因为聚福楼的菜太好吃了,和她的手艺一比较,她觉得很丢脸,所以‘脑又怒怒’了?”
是“恼羞成怒”吧?
冷凝霜满头黑线。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又把衣服缝成了蜈蚣线,不仅费了一下午的工夫,还要拆了重缝,所以‘气急贝不’了!”大兔认真大胆地猜测。
“是‘气急败坏’。”白兔嘴角抽抽地站在小哥俩身后说,“你们两个别乱用成语。我把点心和桂花蜜放在你们房里了,你们快去吃吧,去晚了就要被哈二抢走了,我刚刚看见它进你们屋了。”
二兔啊地一声尖叫,一边往外冲一边高喊:
“哈二,放开我的芙蓉酥!”
大兔跟着跑了出去。
白兔望着兄弟俩飞奔出来,抚额轻叹口气,打起帘子进入卧室,偷偷瞧了一眼歪在床上面无表情的冷凝霜。
冷凝霜没搭理他。
白兔满心懊恼,忸怩地蹭到她面前,支吾了半晌,轻轻唤了声:
“娘子!”
回应他的是清脆的翻书声。
于是他的懊恼更深,踏了踏脚,苦着一张脸道:
“娘子,你别不理我嘛。”
冷凝霜依旧默然无语。
白兔哭丧着脸望着她清冷的神态,抿了抿唇,良久,垂下眼帘,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吐了句:
“娘子,我错了,你就别再生气了。”
冷凝霜依旧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半晌,不徐不疾、淡若清风地沉声问:
“哪儿错了?”
白兔绞着双手站在她面前,眼珠子左右乱溜,那表情和二兔犯错时一个样。
“我不该和你顶嘴,你是因为担心大兔和二兔。”
冷凝霜手中的书卷放下,侧过头看着他,皱眉,冷声道:
“我只担心他们就不担心你吗?他们是哪儿来的?”
白兔愣了一愣,紧接着只觉得胸口处被重重痛击了一下,温暖却略带酸涩的泉水从被击打出的裂缝中磅礴地喷涌而出。
他用一双忽然变得水波潋滟的眸子颤抖地望着她,像一只卷着耳朵的大兔子。紧接着,忽然一个熊扑扑上来,糯糯又可怜地呢喃道:
“我以为娘子你因为我惹了麻烦,心里很生气,讨厌我了,不要我了,想赶我走。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不想走嘛,我想永远呆在你身边。”
他将头藏在她的脖子底下,握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哼唧着,像一只求温暖的大兔子。
冷凝霜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脑袋,就像是在摸一只大猫。望着床顶,良久,她唇角勾起,轻轻一笑:
“那就永远呆着吧。”
“嗯!”白兔靠在她身上,重重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果然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对方听,才是终结争吵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