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陈锐没有直接回家，他骑上自行车，按照Jessie告诉的地址，来到了SE自动化南京公司。SE和陈锐现在的公司一样，都在开发区内。从他现在的公司出发，大概10分钟的车程（自行车）。他要探探路，避免明天找不到地方。这是陈锐的优点（也许也是缺点？），他非常谨慎，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虽然常常被老婆笑话保守、三十岁的人六十岁的心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越发谨慎。

晚上，老婆孩子睡着后，陈锐把简历取出来，重温了一遍自己简短平凡的一生，把面试中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写在纸上，然后针对这些问题，他一遍一遍地修正自己的答案，直到自己觉得滴水不漏为止。想到可能需要英语回答，他把英语“答案”写下来，记在脑子里。一番折腾下来，等到陈锐自认为满意，已是接近12点了。陈锐走到阳台向外面看去，天上月明星稀，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馅饼已经掉下来了，我一定要抓住。临睡前，陈锐又自勉一番。

第二天早晨，陈锐打电话向刘伟山请假，谎称自己发烧了，头痛的厉害。刚开始刘伟山还要陈锐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jīng神带病坚持上班。在扣掉陈锐当月全勤奖又要求回来补个假条后，而陈锐也表示实在不能坚持，只能辜负革命前辈的期望，刘伟山终于同意了。

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后，陈锐找到一家网吧，在网上搜索关于SE公司的信息，文化、历史、产品、组织架构、在中国的发展、南京公司的未来计划等等等等。陈锐觉得SE给的时间太少了，哪有今天参军，明天就上战场的道理，这不是让我送死吗。但谁让人家是SE呢。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最让陈锐抓狂的是，SE的官方网站上充满了缩略词。陈锐只有死记硬背，把不明白的记在纸上，然后在网上查找这些缩略词代表的意思。有些缩略词是通用的，如RFQ（询价）、KPI（关键业绩指标）、QCD（质量、成本、交货）等，还可以查到它的意思，有的就是SE自己创造的，也无从查起。陈锐只有祈祷面试的时候上帝保佑了。接着，陈锐又看了一些指导外企面试的“宝典”。临阵磨枪，不亮也光。陈锐安慰自己。

中午，陈锐在家吃了碗泡面，又躺在沙发上休息了半小时。起来后，洗把脸，换上最好的衣服，骑上自行车，直奔SE而去。一点四十脸，皮肤黑黑的，看年纪估计和陈锐差不多。跟在他后面的是位女士。不过这位女士，在陈锐看来，却相当惊艳。看到她，陈锐首先想到了“眉目如画”这个词，因为她的眼睛和眉毛一眼看去就是画过的。这二位的形象让陈锐有点失望，虽说陈锐不指望在SE工作的人都是金童玉女，但男的温文儒雅、女的清新可人还是必须的。不过，这二位的形象让陈锐紧张的又心情放松了不少。

男士进来后，把手伸向了陈锐：Hi,Richard,sorrytokeepyouFrank.Nicetomeetyou.ThisisJoanna,ourHRmanager（你好，Richard，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是Frank。见到你很高兴。这位是我们的人事经理，Joanna。）

虽然想到过面试会用英语，但刚上战场就玩起了拼刺刀让陈锐真想呐喊一声“姐姐，您英明啊！”

前面说过，相比其他科目，陈锐的英语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不仅在大四上学期就通过了六级考试，他的英语口语在班上也是鹤立鸡群。这些成绩的取得，陈锐不仅要感谢党、感谢社会主义，感谢学校，感谢老师，更要感谢从前自强不息奋斗不止、目前在美国安居乐业的姐姐。陈锐的姐姐，陈菲，大他四岁。陈菲生下来似乎就是为陈锐做榜样的。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陈菲就是优秀学生的代名词。别人介绍陈锐都是这样说：他是陈菲的弟弟。而对方的反应基本上是：你是陈菲的弟弟？似乎很为陈菲不值。陈锐大三那年，研究生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一年的姐姐宣布要出国读博士。虽然爸爸妈妈希望她尽快结婚嫁人、相夫教子，但陈菲说：国，我是一定要出的。说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就像陈锐说chūn节一定要回家过年一样坚决。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在陈菲恶补英语，准备托福、GRE考试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加上姐姐时不时的点化，陈锐对英语也加了关注。

不过，陈锐英语口语的提高，却有点像赶鸭子上架。上个世纪**十年代在南京上过大学的同学应该记得，在鼓楼广场，靠近南大的地方有一个“英语角”。每到周六周rì的晚上，很多英语爱好者会自觉聚集在那里，练习口语。在当时，那是南京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从活到老学到老、满脸沧桑的大叔到有志不在年高的小学生，男男女女，cāo着各种地方口音的英语，或侃侃而谈，或磕磕巴巴，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陈菲每次去英语角，总要拉着陈锐一起去。虽说陈锐更愿意在宿舍里打牌或到外面看录像，但姐姐软硬兼施，陈锐最后也成了英语角的常客。

两年后，姐姐如愿出走美国。虽然身在美国，但她却没有忘记督促陈锐学英语。刚开始是希望陈锐步她后尘到美国深造，后来意识到陈锐胸无大志，只有作罢。但每次打电话过来，还是嘱咐陈锐一定不要把英语丢下。所以，直到现在，陈锐每天早上还是要读上一段英语，晚上听一会****。专业课早就还给了老师，但英语还真的没落下。

Frank的问题基本在陈锐的预料之中，无非是自我介绍，工作经历，现在的工作流程等等，所以回答起来还算顺利。不过让陈锐犯嘀咕的是那位Joanna，除了刚开始冲陈锐Hey了一声，一直保持沉默，只是时不时在本子上记点什么。大概半小时后，Frank问道：我没有问题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的吗？

“你一个月能给我多少钱”，这是陈锐最想问的问题，不过没把这个说出来，因为知道他和Frank还没熟到这个份上。憋了几秒钟，他才问道：什么时候可以知道面试结果。对于陈锐的问题，看得出Frank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例行公事地回答：我们会尽快研究，争取两周内给你feedback（反馈）。

走出SE后，陈锐还在回想刚才的面试。自己的表现应该还行吧，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地还算流利，真的要感谢姐姐啊。不过为什么只有半小时时间？是不是对我兴趣不大？估计还有很多候选人等着面试吧。那个Joanna一句话都没说，是什么意思？想想自己的资历，陈锐有点气馁。

期待，是很折磨人的事情。接下来的几天，陈锐就备受这种折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注手机来电。每次手机铃响，他都在最快的时间接听。经常给他打电话的几个朋友都认为陈锐人品进步了。虽然知道SE不会在晚上打电话过来，但陈锐还是保持了手机24小时开机。24小时开机，只有在刚刚加入福鑫时，陈锐坚持了一段时间。因为除了每月1800元，在福鑫，陈锐每月还可以报销50元的手机通话费，这让当时的陈锐认为保持开机是自己的义务。

星期一过去了，没有来自SE的电话；星期二过去了，没有电话；星期三过去了，没有电话；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电话。又到了星期一，还是没有电话。陈锐有点绝望了，即使没有通过面试，是不是应该告知一声？Frank说两星期内通知，现在刚过一周，应该还有希望。陈锐在这种自我安慰和纠结中继续期待着。

就在陈锐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SE来电话了。

2001年6月21rì，星期四，上午。

又是星期四！陈锐后来一直认为星期四是自己的幸运rì。来电话的还是Jessie，开头还是那么的程序化：你好，请问是Richard吗？我是SE公司的Jessie，请问现在讲话方便吗？

也许期待地太久了，陈锐反而没有太多的激动，他有些干巴巴地说：方便，请讲。Jessie倒是没介意，继续说道：很高兴通知你，你通过了我们本轮的面试。

通过了？真的通过了？我要成为SE公司的员工了？SE公司！如果Jessie现在站在陈锐面前，陈锐可能会情不自禁抱住她亲她一下。

“不过，”Jessie没让陈锐得逞，继续说道，

不过，还有不过，我就知道幸福来得太容易了，SE哪有这么容易进去。陈锐摇了摇头。

“因为你应聘的岗位很重要，所以我们会安排你和SE自动化公司亚太区采购总经理JimDuncan先生见一次面”

JimDuncan？和蒂姆邓肯什么关系？我只是应聘一个采购工程师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又不是NBA选秀。老外面试？OH,myGod。陈锐三十岁了，还从来没有和外国人单独交流过。陈锐和外国人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在上大学时，一次小便，他旁边站着一位老外。那老外冲陈锐Hi了一声，陈锐紧张地差点没尿出来。陈锐最熟悉的外国人是****specialprogram中的播音员。

陈锐脑子里一片混沌。

Jessie继续讲下去，“因为Jim很忙，没有时间到南京，所以需要你到上海和他见面，请问你有困难吗？”

有困难也要知难而上。到现在这个份上，什么困难也比不上加入SE的诱惑大。陈锐连忙表示没有困难。

Jessie似乎断定陈锐没有困难，一路讲下去，“下周三上午十点，请你到上海虹桥喜来登太平洋大饭店，Jim会在那里和你见面。请你记一下他的手机号码。”

晚上，陈锐把要去上海面试的事情告诉了老婆。老婆为他感到高兴，又有点担心：如果去不了SE，老这么请假，在福鑫会不会也做不下去啊？又问道：来回的路费他们能给报销吗，一来一去不少钱呢。陈锐心头一酸，结婚3年了，rì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现在还租房子住，老婆为了早点出去上班，儿子才两岁半就送进了幼儿园。真的对不住老婆孩子啊。

陈锐总结了一下上次面试的得失。成功的地方在于准备比较充分，尤其自己的英语，应该获得了加分。说实在的，在英语略带山东口音的Frank面前，陈锐对自己的英语还是充满自信的。应该改进的地方？面试快结束时，Frank曾经问有什么问题要向他了解的，而自己憋了半天，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可以知道面试结果。Frank似乎有点失望。接下来的几天，陈锐反复酝酿，准备了一些自认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问题。这些问题，肯定会打动Jim，陈锐自我感觉很好。但面对英语是母语的邓肯，自己的英语能对付吗？

和往常一样，找刘伟山请假是件伤脑筋的事情。尽管这次陈锐编的理由是老婆在医院挂水，没人照顾。他认为这样的理由，稍有人xìng的人都不会拒绝。但他还是付出了今年的年终奖和得到一句jǐng告：好好想想在福鑫的前途。但陈锐只能不管不顾了。馅饼的香味已经闻到了，怎么能让它再飞走了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爱谁谁吧。

上海虹桥喜来登太平洋大饭店，座落于虹桥开发区内，是一家涉外，后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决定还是手写。

陈锐的辞职很顺利，刘伟山不仅没有刁难，还在福鑫附近的小饭店请采购部的人吃饭，为陈锐送行。陈锐是个重感情的人，有点感动，他原来一直埋怨刘伟山总是安排他做脏活累活，但采购部的现实情况让老刘只能这样做。小杨是总经理的亲戚，据说是总经理故意安排在采购部，监督老刘工作。小黄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脏活累活，陈锐不干谁来干？其实，很多事刘伟山也是亲力亲为的。

送别宴上，刘伟山语重心长地告诉陈锐：外企是吃青chūn饭的，我的女儿也在外企工作。不要被外企光鲜的外表迷惑，工作压力很大，竞争也很激烈，要有思想准备啊。小杨安慰陈锐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在福鑫混得下去的人，到哪儿都混得下去！我也就英语不好，不然早就离开了。刘伟山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小杨仗着是总经理的亲戚，平时讲话也是口无遮拦。

陈锐接到Joanna电话时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当时想到的是，总算离开福鑫这个破地方了，眼前一马平川，通向康庄大道。但陈锐平静下来后，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能够进入SE的人，应该都是jīng英，自己能够立足吗？尤其他们非常出名的末位淘汰制，如果真的混不下去怎么办？小杨的话给了陈锐足够的信心，在福鑫这么艰苦的地方都做下来了，还有什么地方做不下去的。自己虽然不是人jīng，也不算笨。只要认真、努力，我还就不信会被淘汰掉。

陈锐一口喝掉了杯中的啤酒，使劲地拍了一下小杨的肩膀：兄弟，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