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按照黄胜利邮件上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子，估计号码是总机的吧。“请问你找谁？”

“我找黄经理”

“请问你找哪个黄经理？”

陈锐有点奇怪，星海有几个黄经理？不过，他还是告诉她，找黄胜利黄经理。

“你找我们黄总啊。请问你是哪里？”那女孩显然训练有素，尽心尽责替黄总排忧解难。

陈锐在之前对供应商的研究中，对星海有所了解。这个星海是南京本地的一家供应商，和SE合作已经有三年多了。主要为SE供应一些机加工零件。每年产值不到六百万人民币，其中SE的业务占到了一半以上。

“我是SE南京公司采购部的陈锐，麻烦你找一下黄总。”虽然有一点点不耐烦，陈锐还是耐着xìng子说。

显然，SE的名字产生了作用，女孩子的口气一下子变了，“请稍等，我马上给您转过去。”

在电话的转接中，陈锐又等了几秒钟，终于话筒中传来了声音，是非常浑厚的男低音，带有地道的南京口音：“找哪个？”

陈锐又把自己介绍一次：我是SE南京公司采购部的陈锐。请问是黄总吗？

“陈经理，您好，您好。”陈锐的感觉是那位黄总像是突然坐直了身体，就像士兵见到长官马上立正敬礼一样。

黄总的态度让陈锐很有点成就感：不要叫我陈经理，叫我陈锐或者小陈就行了。听Lisa说，你们有一批零件不能按时交货，请问是怎么回事？

黄总的态度越发的谦恭，还是称他为陈经理：“陈经理，是这样的，我们的CNC坏了，要几天后才能修好。”

“你们就一台加工中心吗？”

“唉，我们小本生意，这一台就花了我好几十万呢。”

“不能用其他设备吗？”

“其他设备不能保证加工jīng度啊。你说，你们为什么对加工jīng度要求这么高呢？我见过你们的装配，这个零件的使用要求根本不高。”黄总向陈锐倒起苦水，连“您”都改成“你”了。

陈锐是学机械工程的，知道设计人员保险起见，在做产品设计时为了保护自己，都会提高零件jīng度要求。但陈锐今天不是来和他讨论技术问题的，他打断黄总的话：你们难道没有库存吗？

“我也想给你们备库存，但你们从来不给我们预测，我们不敢备啊。”

库存和预测是采购人员和供应商之间玩的最多的游戏。只要交不了货，供应商就会抱怨没预测，有了预测，又会抱怨预测不准。

陈锐知道从黄总那里挖不出更多的东西，就挂了电话。他打开公司的系统，发现Lisa没骗他，按照目前生产计划，现有库存真的只能维持到星期三了，如果星期三下班前星海不能把零件交过来，星期四生产线只能停产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ìng，陈锐觉得有必要向Frank汇报目前的状况。

看见陈锐急吼吼地进来，Frank一点也不吃惊。问道：星海的事情？星海又怎么了？

看来Frank已经看过Lisa的邮件了，Frank用了个“又”字，很值得玩味。不过，陈锐现在没时间咬文嚼字，就把他从黄总和Lisa那里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

Frank把头靠在椅子后背上，沉吟了一下，坐直了身体，问陈锐：你准备怎么办？

陈锐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想了想回答：要不，我先到星海去看看，和黄总再聊聊，看看能不能想出办法。

也好，你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不过，记住，我们星期四就要停产了。Frank四根手指在桌面不停敲打着。

就在陈锐就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Frank又叫住了他：还记得供应商整合的事情吗？

陈锐赶紧又走回来，有点尴尬，想起了自己的拼凑大作：记得，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现在不是入手的机会吗？Frank笑了笑，向陈锐挥了挥手。像是不愿意再往下说下去：快去吧。

陈锐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Frank那四根手指像敲打在自己的小心脏上，他这是暗示什么？从星海入手，拿星海开刀?

陈锐回到办公室，又给黄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到星海去一下。

黄总迟疑了一下，但就一下：陈经理，这么热的天，让您到星海实在过意不去。都是我做的不好。这样吧，等天气凉快了，我亲自去接您到星海指导工作，您看怎么样？

陈锐一听，这明显是不欢迎吗。你不让我去，我还偏要去。谁让你出事了呢？况且，老大也鼓励去，我如果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殷切期望。他笑着对黄总说：是我不好，来SE一直很忙，没能到星海拜访，今天这个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看到推脱不掉，黄总说：既然陈经理愿意到星海指导工作，那我们双手欢迎。要不要我派车来接您？

陈锐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安排。

放下电话，就听见Lily说道：看不出来，Richard，你还蛮会讲话的吗！

陈锐尴尬笑了笑：惭愧，惭愧。

星海，全名叫南京星海机械加工厂，在南京的西南面，靠近雨花台。从安德门大街下来，又弯弯曲曲走了几条小路后，司机老方告诉陈锐快到了。陈锐就给黄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快到了。

陈锐从车上下来，看到一所破旧的厂房前，两个人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年纪大的，五十多岁，矮墩墩的身材，这么热的天，还穿着一件长袖工作服。年轻的那位，二十多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不用介绍，陈锐也知道这二位应该是父子关系，因为年轻的这位除了头上头发多点脸上皱纹少点简直和年纪大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年纪大的那位看到陈锐从车上下来，把手在油腻腻的工作服上擦了擦，向陈锐走过来：欢迎，欢迎，陈经理。欢迎到星海指导工作。我是黄胜利。

陈锐看着黄胜利伸过来的双手上满是滑腻腻的机油，也没嫌弃，握住摇了摇：你好，黄总，我是陈锐。

陈锐出身于典型的苏北农村家庭，自小认识的都是勤苦善良的农民，对出身卑微但靠双手吃饭的人从骨子里就觉得亲切。即使后来成为所谓外企“金领”，接触的人都是有CEO或GM头衔的，他还是很欣赏那些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家，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他非常愿意利用自己的能力或手中的权力去帮助这些在不公平环境中却努力拼争的民营大小老板们。当然，这种心态也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黄总把手指向年轻的那位：这是我儿子，你叫他小黄吧。我是老黄，他是小黄。实在不好意思，陈经理，本来我应该登门拜访，却让你这么大热天过来。

那小黄朝陈锐笑了笑，说了声：陈经理，欢迎。并没有把手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