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二牛从深坑中爬出时,那种见鬼似的恐惧已是淡去许多,人的第一反shè不会持续太久,不然这世上指不定得有无数人活活吓死。杨云脆心中很清楚,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够长时间去承受这种神经紧绷的紧蹙感,即便是曾经的他也不行。
陈二牛灰头土脸的从坑中爬出后才缓步来到杨云脆的身前,可以看出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迟疑,也是,若是见到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突然又做梦一般活过来,料谁也不无法短时间内接受这件事,不过好在获得杨云脆的记忆后,黄脆脆便准备好了说辞,于是,从新活过来的杨云脆极尽虚弱地瞥了一眼那迟迟不敢开口的陈二牛,再次忍着疼痛道:“二牛,别瞎看了好吗,我没死,我知道一时间没法和你解释这件事,不过接下来我会引你送我去一个地方,到时你自然会明白的!”
陈二牛半信半疑,摸了摸头小心翼翼道:“脆哥儿,你真没死?那你为何不早点叫我,害我还挖了半天坑。”说到这里,陈二牛竟又是悲伤起来,眼看着就要泪溢眼角,只听他嘴里断断续续道:“脆哥儿,你要再不早些醒来,我可能就将你埋了!”
杨云脆实在忍不住他如此矫情的像个闺中小娘子,更别说还要忍受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若是再等他再如此拖拉下去,只怕天就得黑了,于是,他当机立断打断了陈二牛的自我悲伤,几乎痛的青筋暴露才虚弱道:“二牛,能不能先什么都别说了,你再不将我送去养伤,我就真的要死了!”
陈二牛听到这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脆哥儿已是奄奄一息,也不顾自己的袖子尘土斑斑便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湿气,当下不再犹豫,一把抱起那躺在地上软的跟棉花似得的杨云脆,狂奔而走。杨云脆虽然躺在陈二牛的怀里,但这种剧烈的抖动险些要了他的命,好在他的忍受力远非一般能人比,不然只怕早就吃痛的晕过去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晕死过去,谁能保证自己还能完好无损的醒过来?然而,让杨云脆接下来差点气断气的一幕时,那陈二牛抱着他狂颠了半个时辰,直到实在忍不住疲惫停下来歇口气时,他才开口问道:“脆哥儿,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杨云脆听到这话,当即是忍不住脸皮都产生了剧烈的颤抖,但他还是让自己保持平静下来,才缓声道:“二牛,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呢?”
陈二牛闻此,一脸尴尬,他想了想还是红着脸老实道:“……当时太过紧张,就……就给忘了!”
杨云脆一生中都没有被雷到如此程度过,但今rì却是大开眼界,不过他实在是耽搁不起了,故而也就不再啰嗦,而是直接对陈二牛道:“二牛,你且往北方走,那地方在古云山的半腰处,等你到古云山时唤我吧,我到时再告诉你怎么走,现在我要先休息会儿了,你切记莫要再寻我说话!”
似是不放心,杨云脆硬是瞪着眼接着道:“切记,莫要再寻我说话!”
陈二牛看着他痛苦的苍白脸sè,这次倒是出奇的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便再起启程往那古云山奔去!
……
与此时的杨云脆陈二牛不同,那身为古云镇一手遮天的纨绔公子哥每逢夜幕降临时,却是宅在府中闭门不出,与那些夜夜笙歌,熬夜逛青楼的富家子弟完全不同,然而谁都无法解释他这一举动是为何,大概也只有那闪亮在雕窗小阁楼中的昏黄烛火才能解释清楚吧。
杨雄一手书籍,一手执笔,皱眉思索,正是这大白天在街上活活打死一贱民的公子哥晚间便独自奋笔疾书,颇有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势头。
众所周知,这世间对修道之事本就半信半疑,像一般的人根本无从得知还有修道之途。杨府作为古云镇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自然对修道这些事要比平民百姓知晓的多,而正是这么一座奢华的府邸,外表看似是将甲无数,即便连看大门的都是一看便经过沙场生死的铁血将士在守护,但真正守卫着这里繁华无度的人,却是那深藏不漏几位道家仙人。说是仙人,其实也不过是夸大其词,区区四品境界的修道者,在世间任何一所道门宗派都是打下手干垃圾活的入门弟子,任你年岁半百也好,资历百年也罢,道门的世界本不以世俗墨水为比较,实力才是生存的唯一根据。
杨雄自然有大把的机会去接触修道之事,怎奈何自身天赋不足,根骨寻常,早在少时便被打上了修道废材的名号,而那些年,本是愤愤不平的少年也是心有脾气,暗中不知尝试过多少遍冥想聚气,可惜久而久之,天命难改,尝试的多了也便渐渐死了心,直到大约十二岁后,他才彻底收了心中那份侥幸,转心过来寒窗苦读,以盼自己争取以后上京城考个状元,即便真的技不如人,到时得个榜眼探花也无所谓,再不济点,便是举人秀才的名头也至少是个能在古云镇压倒众多草根子弟的扎实唬头,况且话说回来,有杨府的家底在,以及他那将自己儿子宠溺至无法无天的老爹,他还怕在古云镇没rì子过?
杨雄看书时专心致志,的确是个心无旁骛的人,少年时便能有如此心态,想来以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他老爹的要求明显高于他自身要求,身为京城的嫡系皇室成员,杨远之的要求自然高,自己的儿子早就被道家仙人判定为无法修道的根骨,又岂能在世间仕途上再一无所长?
深夜燃灯苦读圣贤书的习惯是杨远之给杨雄带出来的好习惯,然而今rì的杨远之缓步来到书房却不是去关心那正在皱眉解读文中大义的杨世子身子是否会过于疲惫,反倒是那张脸上几乎yīn沉的能渗出水来,虎目生金刚,这发了怒的老虎本就气息迫人,更何况是曾经一次次血染沙场而不死,积下赫赫战功让帝王心惧,方才被变相赏赐皇恩隐居在古云小镇的武将王爷?
杨远之逐步走近杨雄的背后,看着眼前这道并不完全成熟却已身背无数压力的儿子,脑中的怒气却早已如乌云压顶,也不顾自己儿子的处境,一把抓住其领口活活将他从那张垫着软毛貂皮的珍贵紫檀木椅上拎起,便如老鹰捉小鸡般轻松,的确,身为一名不管是朝中朝外都名气盛远的武将,即便已经年过知命,但那股霸王之气却不曾失去半分,最重要的是杨远之的力气本就大的惊人,又有二品武夫的实力摆在那,一身上下加上饰品衣物都不过百来斤的杨雄又何尝不是一只柔弱雏鸟儿?
杨雄从被抓住领头吊在半空,不过是转眼即逝的事,来不及背后发凉,便瞧见对方是向来自己疼爱的父王。他心中没有松半口气,一想起自己白天带着杨氏三兄弟所做之事,不禁感到一阵后怕,也不顾脸面尊严连忙带着咳嗽,怕打着手脚艰难喘着气求饶道:“父王有话好说,千万别杀孩儿,是孩儿一时冲动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要杀了我,娘……娘亲一定会也会自杀的!”
杨远之气急败坏,沉默不语,哪里容得他胡言狡辩,丝毫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气势,那双金刚虎目里更是怒火中烧,越演越烈,眼看着只要再这样吊着一身文弱的杨雄一刻来钟,对方就得气绝身亡。
杨雄的心里那叫一个恐惧与着急,死亡的大门即将临近,喘息都变的艰难无比,如果说他曾经以为可以任自己为所yù为都假装视而不见的父王不会对自己有一丝伤害,那么今晚的他就好像将隐忍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怒气一并发泄出来,并试图一怒之下杀了自己解决个干净。这一幕让杨雄感到心如死灰,如果杨远之要杀他,那么谁也救不了他,即便他的母亲也不可能,想来杨远之所以如此静悄悄地来到书房,大概早就预算好避开了自己的母亲,而他被这么干吊着,早就吼不出声来,难道那贱民的下场今晚就得降临到自己身上了吗?而且是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中。
多么讽刺啊,正值意气风发的大好年龄,就要死了。这种感觉让杨雄心心如刀绞,也是,多年饱读诗文经学的他早就不再是个懵懂的少年了,多少已经有了半个chéng rén的心智,而正因为如此,他才为此感到伤心yù绝。在接下来,更绝望的感觉来了,死亡的气息占据了他大半个脑海,似乎是感受了眼眶的视野越来越模糊,仿佛浑身上下的力气也消失不见了,杨雄干脆不再做任何的抵抗,于是,他任由其瘫软的手脚无力的静止下来,并摆出一副任其刀剐的样子,只是那双艰难睁开的眼皮透着一股灰白死死盯着杨远之,其中带着一份疑问与不解。似乎是在问,你真狠心要置我于死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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