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乱军出了城,海贼冯老五轻松不少,自己一身脚夫扮相混在人群中很容易溜之大吉,至于那两个混账手下,回去一定把他们喂鲨鱼。
京骑营再四门外不远处设置关卡,三卫所属的百户以下官兵缴了械就能直接回家种地,冯老五轻易混出了关,又溜进一伙不惹眼的难民堆里才算彻底安了心,挨到码头自然有人接应,也算是有惊无险。至于瘟疫,药禁随着熊璧真的失踪自会解除,熬不过的人自认倒霉吧。
冯老五长长出了口气,忽然腰间一凉,身边不知何时摸过两个乞丐,悄声对自己道“:将军莫惊,我家主人想让您给十家海大王托个话,成了少不了好处。”刀尖停在肋骨上,喘气太粗就穿过一丝寒意。冯老五自知玩刀的本事远不如对方,于是又被押回了熊璧真的帅府。
月光下这片山谷很开阔,安静清凉,江小虾感到非常安全。他坐在一块巨石上笑得合不拢嘴,石头被震得轻轻颤动,江小虾能动了,他不再是所有人眼中的拖油瓶了,当年被虎妖撕咬留下的满身伤痕都不见了,身上每一块皮肤都反shè着月sè般白亮微弱的光彩,如果仔细看,自己的血肉中流淌着五光十sè的斑点,不时聚成种种奇妙的图案,转瞬又散去,再汇聚到别处,像一群喜悦的萤火虫感受着江小虾情绪的变化。
“无论任何事,你必须先让自己相信是真的,才能蛊惑别人,上乘的幻术依赖七情六yù,迷惑实力超群、智力低下的兽妖才需要强大的法力,”说完这句话,无名我再无声息。任凭江小虾如何呼喊也没了反应。
江小虾很同情无名我,几辈子的恩怨混在一起,仇人见面不相识。无名我转世不是卸去前生的包袱,而是背上更沉重的负担,他就此睡去也许是件好事,也可能去不知名的地方继续了结恶緣。总之,江小虾觉得无名我不会再醒来,自己终于能像个正常人般活下去了。
赶紧回家看看老爹回来没有,他呆在镇抚司外应该没事。江小虾沿着月下蜿蜒的山路跑向江家村,身上的光点逐渐暗去。
半个月后,熊璧真余党在江郎镇四处纵火,焚毁粮窖十余个,官储损失超过九百万担。十家海寇闻讯起兵,不rì拿下江郎镇及周边村镇,出人意料没有撤退,而是原地构筑鹿寨碉楼,摆出固守待援的姿态。京骑营前来进剿却遭到湘王的骑兵偷袭,损失惨重,南方数省随即响应湘王起兵作乱,雨清国立即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湘王叛乱的第六个年头,年轻力壮的江小虾和虎娃成了壮劳力,强大的妖身没给江小虾带来任何好处,每rì三餐不济还要冒着刀光箭雨去挖坑、伐木、采石、铸铁,只有凌晨官军停止攻城时才能睡上几个时辰。
为了防止老百姓逃走,海寇把同村人分开看押。江小虾始终不知父母在什么地方,直到虎娃从海里救起村里的老铁匠才得知自己和虎娃的父母在距离江郎镇往北四十里外一处码头做苦力。
“今晚有批船往前头送粮,咱们偷偷上去找爹娘,”江小虾扒着糠饼对骨瘦如柴的虎娃说道,虎娃这几年被打坏了肺子,时不时犯喘,再熬几个月祖宗也要见到了,现在逃出去,起码能再见一次双亲。
虎娃摘出糠饼里的细面用唾沫咽进肚,咳道“:你去吧,我不行了,给我爹带个话,就说我打完仗去找他们。”
江小虾知道虎娃不想拖累自己,直接打断他“:少废话,你也瘫了四年吗?我让老虎叼去都回来了,你能跑能跳就行,到了船上你实在忍不住咳嗽就把脸塞水里憋着,总之都是死路一条,我活着就不会扔了你,”说完,翻开裤脚,露出两个铁钩,另一头带着木把,是米行苦工专用背粮食袋的,江小虾打算勾着船底挺过最开始一段路再翻进船舱。送粮、运兵用的都是负重十几万担的战船,塞得再满里面也有很多空当,短短四十里路,逆水行船天亮也到了,挂在船边也能忍过去。
最近几天官军的弓箭打光了,天刚擦黑就收兵,城头堆了大量用不完的木头石头,江小虾他们没过午夜就能休息。虎娃的jīng力体力好了很多,过了午夜,他摇醒了还在呼呼大睡的江小虾。二人透过露天的工棚发现今晚是云遮月,可谓偷鸡摸狗,百无禁忌,不逃跑都对不起老天爷。
战事紧张时,工棚的看守也紧张,每天巡视十几趟,弄得苍蝇蚊子也不敢轻易落脚。近来官军佯攻打消耗战,看守的jīng神也懈怠了,每天过了亥时便不见人影,不知是躲出去睡觉还是赌钱。二人轻松摸出工棚,溜到东侧城墙根底下,这段地方贴着水路,有好几个坝头,对岸也是叛军驻地,补给船接连往复、rì夜不休,很多苦力打过这里的主意,最后都被枭首吊在城头。江小虾需要游到对岸,爬上西去的战船,不会游泳没关系,遍地是木板,关键是河面太亮了,两岸都有十几个巨大的火堆。
“我们怎么办?”虎娃望着三里宽的河面,他可不想被shè成筛子,“要不然抱块石头从河底过去?”
江小虾假装没听到,他没以为今晚一定能行,如果有十成把握,那就不叫逃亡了,“没事,过几天再来,回去碰到李一狗就说去城头帮工了,他才懒得管咱们,”江小虾自信很了解看守,认为工棚如自家后院般出入自如。
“铛!”一声脆响,工棚那边立即升起了十几支火把,一阵密集的人语传过来,尽管很模糊,江小虾还是吓得手脚冰凉,那是召集巡逻卫队的紧急钟声,肯定是有人发现二人逃跑了。毫无疑问,坝头肯定是要最先搜捕的地方,除此之外江郎镇无路可逃。江小虾要么认命枭首,要么强渡河面,乱箭穿身。
“怎么会,他们搜过所有茅房了吗?”虎娃颤抖得差点没叫出来,手忙脚乱想抱起个大石头钻进河里。
“妈的,”要不是人多眼杂,江小虾真想跺脚骂街,心说李一狗什么时候学会半夜查人了,明明看见他灌了七八壶酒,难道刚才尿崩了,特为出来找事。但再多计较为时已晚,除非自己能骂开河水让路,不然两只旱鸭子只能投河自尽了。
就在要命的关口,河面上忽然飘过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密密层层把水面都盖满了,还带过阵阵熟悉的糊味。江小虾眼力不赖,稍一愣神就发现那是一大片尸体,少部分是完整的,但绝大多数都被烧烂了,浩浩荡荡沿河而过,足有几千具。
“完了,完了,跳河会不会给水鬼拉去垫背,”虎娃喘得很厉害,坝头上的卫兵仔细些就能听见。江小虾赶紧摸起两块大小适中的石头塞进虎娃嘴里,低声训到“:闭嘴,含住别出声,吞下去也不要说话!”
‘怎么办?’江小虾的心收缩到要把血从嘴里挤得喷出来,空气凝重像在水底,粗重无比。水中尸体夹着很多杂物,其中一具趴在个木箱上,肩头中了一箭,血还没有流干,火光下鲜红得异常显眼。
城内的火把越来越近,江小虾藏身的角落马上要暴露了,他只能铤而走险了,一把揪过还在摸石头的虎娃塞给他一块木板,咬牙切齿道“:先下水再说,靠着最近那堆尸体下去,好好给我装死,最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虎娃最大的优点就是十分盲从小虾,他含着石头搂着木板就要扑进水里。
“吐掉石头,一只手搭着木板,你见过死尸搂着木板跳水吗!”江小虾无奈只好先示范,自己像个老乌龟般慢悠悠爬进了水里,没激起半点水花,将脸朝着天上,身体尽量舒展,一只手搭过木板夹在腋窝下面,顺着水流无声无息向尸群靠过去。
‘上游肯定为控制水道有场恶战,千万别有烧着的大船流过来,’江小虾紧闭双眼,暗暗用水下的手向对岸划动,他一身破烂伤痕遍体,混在尸流中并不显眼,水流也很缓慢,估计到岸不会偏出太远。他也考虑过绕开驻军摸到上游去,不过万一又被逮住被认出身份,可就插翅难飞了,勾着船潜过去,和父母一起逃到京营才是最佳选择。
约莫过了不到一刻钟,坝头那边开始有很多人嚷嚷起来,都是些定斩不饶的狠话,对岸却是一片平静,没有太大sāo动,显然不认为逃犯能游过来。巨大的尸体更是挡住小船巡查,江小虾只差一步就会逃出生天。
呲!一支长箭从江小虾眼前飞过,钉在旁边一具外表很完整的尸体上,腥味溅了他一脸,血竟然还是温热的,坝头上正在朝完好的尸体补箭,而且上游一定有很热的东西要下来,死人的血都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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