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如死神脸孔的天空下,一叶在风中瑟缩的秋枫,轻轻飘入一家清幽而宏伟的院落。院门上挂着一块牌匾,鲜明硕大的“迦南侯府”四个字,让慢慢靠近的一袭暗红斗篷微微一顿,抬起头,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庞。他就那么任由衣裾拖在青石板上,和缓浮荡。
朱漆的大门,两侧各站一名劲装卫士,神态冷肃,俨然生威。那油光水亮的臂膀,即使在如此临近冬日的寒冷日子里,依旧暴露在外,彰显着非同一般的健硕和刚猛。
须发灰白的老人向其中一人投去一个淡淡的眼神,豪勇的壮汉立即生出翻涌不止的寒意,吞下一口唾沫后,强压心头的震骇,多少见识过大场面的他躬身朝老人拜了一拜,道:“老爷子,请问您……”
话音未落,一束黄光唆的射来,好在他反应敏捷,挺腰,直身,腹部微缩,提手一抄,便抓住了来物,定睛一看,竟是一封信函,不禁一怔,随即听见同伴的惊叫声,急忙转头,只见另一名卫士惊愕的张大了嘴,手指对街,再也发不出声来。
很是纳闷的顺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刚才的老人已经步入对街的茶寮,正招呼老板上茶。
——好快!
他的心跳猛然加速,暗自庆幸先前并未做出什么逾礼的举动,否认得罪了人家,自己的日子绝不会好过,然而看着手中的信件,又苦恼的皱起眉来。正在这时,一把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信交给你家主人,如若他有疑问,告诉他,老夫在此间相候。”
此时,在府中的书房内,迦南侯爵虚培元单手托腮,愁眉不展,正为音讯杳然的虚夜焦灼担忧。叹了口气,眼望窗外,薄薄的夜色幽幽泛起,黄昏已过。
“咚咚,咚咚”,节奏分明的叩门声响起,一身黑衣的老管家站在门边,手拿一封书信,见虚培元朝他瞧来,才迈步上前,温和道:“侯爷,刚才门卫收到这个,说是一位陌生老者送来给您的。”
“哦,”虚培元并未在意,随口道:“放一边吧。”
“呃,据说那位老者披了一件暗红色斗篷……”
“什么?!”虚培元一下子蹭了起来,不客气的抢过书信,撕开信封,匆匆浏览完上面的内容,剑眉便深深的皱了起来,再仔细的看了一遍,眼瞳之中,浮现出复杂的光芒,人也那么直愣愣的呆站着。
见状,老管家只得出言提醒,“侯爷……”
“嗯?”回过神后,虚培元的眼睛开始聚焦,咳了两声道:“那位老人呢?”
“他先前传话,说侯爷如果想找他,就去街对面的茶寮。”老管家恭谨的回答,微微侧身,给虚培元让出道路。
…………
茶寮坐落在侯府斜对门的位置,取了个有趣的名儿,叫“里行间看出虚夜是在一个平和的心境书写的信,至于字迹,那飘逸淡荡的味道差不多称得上天玄王朝独此一家。斟酌一番词句,他蹙着眉道:“夜儿在信中提及修灵的事宜,可是,他,他……”
“嘿嘿,”炎之圣者微眯着眼睛,佻然道:“难道迦南侯没发觉,这次捡回小命的虚夜,已经无形中发生了某种变化么?”
对此,虚培元不置可否。正所谓关心则乱,在虚夜遇袭昏迷期间,他的确觉察到虚夜的元灵存在异样的波动,奈何他本身不是感知层面的高手,加上当时一心扑在救治上,所以并未深究。而在虚夜失踪这些天,他反思其中各处细节,立刻察觉到事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譬如虚夜十六年都潜伏的灵觉,为何会在遇袭之后突然觉醒,然后招来眼前这位使他打心底警惕和防范的老人?难道他找上虚夜,仅仅是为了收他为徒?
这些问题,虚夜虽在信中一一讲明,并对炎之圣者推崇备至,但是,久居朝堂的侯爵大人不会傻到直接认为他的目的如斯单纯,他选择掳走虚夜,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恶意,可那粗暴的方式,却不能得到认同。
收回针对性颇强的视线,虚培元挺直背脊,眼神宁定,就像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恢复了一贯冷厉强势的铁腕形象,“炎老先生,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基本把握了。但是,我想问一句,夜儿他随你修灵,是否出于他的真心?”
“很尖锐的话题啊。”炎之圣者拿手指叩着桌面,毫不避讳对方直射过来的目光,“是不是老夫回答‘不’,你就要想方设法将我留住?”
“不敢。”虚培元面沉如水。
眉尖一挑,炎之圣者“嘿嘿”两声怪笑,不再调侃对方,眼中露出些许欣赏的神色,却不是朝着虚培元,而是侧目望天空,“在没有给予我足够的信赖之前,他认为我是一派胡言,然而,在了解我的真实意图,并对自己的变化肯定后,尽管他性子倔不开口,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希望变强。”
“没有人想一辈子被人视作‘废物’的!”
沉重的唏嘘,沿着敞开的纱窗,飘得老远老远。初升的明月,将银辉饰在窗纸上,在两条投影之间交织出某种斑驳而苍凉的意调。
“他信中承诺,两年之后,他会以一个完全不同的姿态重回星峰城,这是否代表,他期望这两年都在外历练?”虚培元叹了口气,他知道,十六年的蓄积,一旦爆发,那不是一个小小的星峰城能够局限得了的,只有更高更远更辽阔的舞台,才能让虚夜尽情施展才能。
炎之圣者郑重点头,手撑桌面缓缓起身,眼帘下垂,刚好捕捉到虚培元仰视目光中的那抹敌意,于是道:“的确,我没放虚夜直接回家,是存了一重顾忌,但是请放心,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恶意。在接下来的两年内,我会全力以赴,无所不用其极,务必使他成为一代被人仰视的强者。所以,有些方面,还请虚老弟担待。”
桌下的右手尾指不着痕迹轻微一颤,虚培元闭上眼睛吸了口气,起身向炎之圣者伸出手,神色复杂的道:“其实,我最希望,夜儿能一辈子快乐安康!”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似是达成了某种深远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