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没死在战场上?”古板的谭风很认真地冲着刘铁这么发问,没有一丝嘲讽,没有一点揶揄,只是不解。而这不解如刀一样,割得刘铁心口生疼。哪怕再怎么热嘲冷讽,也比不上这么认真问出的一句话,也难及这点不解伤人。
二千下马的骑兵,他们不都慷慨赴死了么?就算刘子坚下错了命令,那么火力营的营长不是便以一个军人的大无畏,用血肉之躯去为身后的战士,争取一丝生机吗?就算刘铁反应不过来,副营长、管理员、那些连排长,不都从容赴死吗?为什么刘铁没有跟在他们的身后?
谭风真的不明白,他甚至还问刘铁:“你被大象震昏过去了吗?”他真的不是嘲讽,而是在寻求一个可以说得通的逻辑。而当发现刘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时,谭风善意地拍着刘铁的肩膀,对他说道,“在战场上负伤昏迷,教官你也不想的,别放在心上。”居然真的在安慰他。
如果不是丁一教谭风和肥球先行下去的话,也许刘铁会选择以头触柱撞死当场,因为他到了木邦之后,不单是无法面对自己糟糕的军事才能,更加无法面对书院的学生和同门师兄弟。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丁一并没有怎么训斥他。
“牺牲的人,他们不会活过来,我所关心的,是你怎么想。”丁一尽管看得出在强行压抑着怒火,但他仍尽可能地用平和的语气对刘铁说道。“这一次的损失,我可以替你承担下来,但你觉得自己是否能胜任带兵?你得给我一个答案。如果你仍坚持要带部队……”
“不!先生,铁实在愚钝!带兵之事,实在是不能胜任!”刘铁一下子跪倒在丁一的脚前,哭得泪涕交加,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长处并不在于此,或许是他选择用来作为参照物的那些师兄弟,实在太过优秀。刘铁选择了退却,“弟子有愧先生教导!”
丁一倒很是安慰了他几句,然后教刘铁挑选了四个警卫营的士兵:“到西南去吧。不论黄萧养能不能如期到达,如果想要真正拿下阿拉干王国的话,那么你的情报网就是至关重要的事情,你有没有能力做好?我问的不是你有没有信心。而是能。或者不能。”
“能!”刘铁抹去了泪水,对着丁一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对丁一说道,“弟子此去,若不成功,也必成仁!”就是抱了死志的意思了,干不好,就死在阿拉干不回来。
但丁一马上叫住他:“我并没有要你不成功则成仁。你也不是这样的人,你得直面自己的个性。我要的是情报网的建立。要的是成功,其中没有什么见鬼的成仁的选择,要不你就留在为师身边,只要大事抵定,也不会短缺了你的好处;要不你去,就必须成功,没有尽人事这样的说法,可明白?”
刘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因为丁一这话真的是直接诛心了。也逼他去面对自己:他就不是一个能成仁的角色!正如谭风所问的一样,如果他能成仁,他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而是死在沙场上了。事后羞愧难当,想清得失,觉得没法面对自己,没法面对师门寻死,跟沙场之中奋不顾身,下意识地冲上去,根本就是不同概念的事。刘铁当时就是没冲上去,成仁?开玩笑么?
“弟子先往南边去,在仰光那边建个商号,打点好了,再出发去阿拉干的都城建个分号,这样查索起来,也有凭据……四人不够,弟子得从孟密那边,带上二十人过去……在阿拉干的都城结交权贵,站住了脚,再辐射开去……预算不要全部用银两,若是先生准许,最好一部分用玻璃等物代替……是否有大明背景,对于整个情报网来说,问题并不大,关键在于暗示学生的大明背景,会更容易混入权贵的圈子……”刘铁认真说起这此,倒就头头是道。
丁一自然不会人为地设置阻碍,在原本的预算额度上,尽可能地满足刘铁的要求,看着刘铁重新挺拔起来的背影,丁一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刘铁他倒是比较放心的,问题是这个弟子,着实不能再放在军队的系统里,不在于这次的失败,这次的损失自然是很痛心,但老实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丁一无奈的,在于谭风为何敢问刘铁“你为什么没有死在战场上?”可见在丁一的门下,刘铁是毫无个人魅力或是人缘可言的。
换成杜子腾或是王越在战事上受挫,谭风无论如何不通人情世故都好,他也绝对不敢、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因为谁都知道,沙场之上战机变幻,谁敢说自己不会犯一点错?之所以谭风会这么问,是因为他对刘铁一丁点的信任感都没有,更别提尊重。
而丁一所不知道的是,阿瓦城里,已在挨家挨户搜寻莽纪岁一族相关的人等,无论是火力营的士兵,还是那两千下马骑兵的幸存军兵,无不咬牙切齿。王越的脸色一直几日以来都很难看,因为那个营长、副营长,都是容城书院的学生,在容城的时候,和他颇为熟络,也对他很是尊重,王越从没有想到,这两人会埋骨于此地。
“开诉苦大会,去让肥球带人过来搞,然后开公审大会,如果有人敢为莽纪岁说话,学生也不怕做一回白起。”王越阴森森地吩咐了下去,公审大会人人都有发言权,不一定就是一面倒,如果有人想让王越放了那些莽纪岁的族人,王越就准备屠城的了。
他想了想,又叫住了通讯兵,对他说道:“让肥球把那二万丁壮调过来,让他们先充当民夫,表现出色的,再选拔为新军加以训练,把阿瓦南面的棱堡群先修起来,白古朝很难说会不会趁这机会,挥兵北上的。”
过了几日,肥球只领了五千丁壮过来,因为水泥的储量并不多,拉二万人来,粮草虽是充足,但运输也是个问题,不过肥球对于如何开展诉苦大会,如何操纵公审方向,倒是很有把握,一再开解王越:“事不至此的,世昌师兄。屠城之事,绝对做不得,不然先生那边,到时就交代不过。”
王越听着倒是点头认同,然后长叹道:“可惜大明第二师,刚刚在其中发展了骨干,结果为他人做嫁衣裳,却就北调上去了,倒是让石亨之辈得利……若有大明第二师在手上,此时挟灭杀莽纪岁之威,本正好挥师南下,将白古和东吁也一并横扫!”
其实王越所不知道的,是石亨并没有将大明第二师看成什么宝贝。
相反的是,石亨宁可大明第二师不要北调去宣大还好些。
自然是没有人嫌手上兵多,问题是大明第二师,对于石亨来说,却如一场瘟疫。
“捉不得啊,一捉的话,那些丘八必会生乱的,唉,都是丁容城惯出来的毛病!”石亨手下的副参将,无奈地对着同僚说道,“这些杂碎,居然敢来跟老子提饷粮不足,老子自然不会鸟彼等,结果教亲兵乱棍打出去时,那些丘八居然把老子的亲兵打残了两个,眼看就要兵变,俺也只好先破财消灾,来京师寻总镇拿个主意了,若是长此下去,俺也支撑不住啊!”
而座间的另一位副参将听着,也是摇头道:“不止如此啊!这些丘八,还会跑到老子的军伍里,找寻他们的同乡或是熟人,据说在秘密结社,老子查了好几回又没查出什么来,派了亲兵下去,却也没有人找他加入,但丘八们都会闹腾了,说什么饭得管饱,呸!没仗打给他们吃饱了,有劲来闹事么?老子把米面拿去喂狗,也不会给这些杂碎吃!”
“你们还是小心些。”石亨在上首听着也是很无奈,只好安抚着手下,“丁容城和吾辈不同啊,人家是探花郎出身,来钱不是这一块。不单丁容城,丁如玉也是一样的。把大明第二师的十个营,都先稳住,老夫会把事上奏圣上,看看不行的话,把他们就地遣散回乡作罢好了。”
不是石亨不要这支兵马,而是他不是那个不喝兵血,又会造枪造玻璃的丁一,朝廷大佬那里,也不是个个都如于谦一般不要钱的,他总归是要打点,还有被漂没那一部分,也不是入他的口袋,他喝不喝兵血,本来到他手上的饷粮就是少了一块的,士兵要求全额,那石亨就得自己添钱进去,大明的军伍里,除了丁家兄妹,哪有人干这样的事?
那两个副参将也只好无奈点头,但下面有把总却又对石亨说道:“总镇,还有些军兵,日间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着说着,便纷纷哭将起来,真他娘的邪门,这些兵,原本也是边镇的悍卒,怎的去了丁容城手下打了个转,回来都成娘娘腔,动不动就流马尿了!”
“休得胡说。”这话听着,没有等石亨开口,边上的副参将已先训斥这手下了,“丁容城身领海内人望,上阵吾等也是看过,那是没得说的好汉子,安能说是丁容城教这些军兵变得没事就啼哭?想来是你这厮鸟克扣得太过,他们想起在丁容城手下的日子,悲从中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