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天已大黑了,杨棒子通知所有排长以上军事干部,和地方上来的干部全来开会,小分队在前线的都去列席。
会议是在离走马驿镇6里地外的南马庄开的。借了村口的土地庙,屋子里坐满了人,穿军服的和披着夹袄裹着白毛巾的挤在一块堆。
从西南方向各村赶到走马驿前线支援作战的人员、物资等,都在南马庄集中了以后,再转往前线,虽然入夜了,可村里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
陆陆续续从一线接到开会任务的人们,基本上都进了土地庙,杨棒子看屋里坐满了,没地了,就喊上了几个人,把供着土地爷和土地奶奶的供桌抬到了院子里,腾出块空地让晚来的同志们坐下。
洪梅按着花名册点完名,冲杨棒子点点头,意思人到齐了,可以开会了。
杨大队长走到政委跟前,小声地说:“这次是部队和地方的联合会议,你大政委代表的是党,你老不先发言,俺哪敢张口呢!”说完,猫腰挤到铲子猴和小梁子身边,大屁股一拱一拱地蹭出块地盘腿坐下了。
洪梅嘴唇动了动,想骂杨棒子的,瞅着一屋子的人,又把话咽回去了。
“静一静!静一静!开会了!”洪梅撩了撩刘海,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喊了两句。小声嘀咕地,咳嗽的,嬉笑的,互相打招呼的,放屁的等等乱七八糟的动静,都被这两句女高音压住了。
八路的干部基本上搞群众宣传那都是必备的本事之一,不过像洪梅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干部还真是不多见,这屋里99%都是大老爷们,除了烟臭味就是脚臭味,见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同志,不管咋的,都心里让了三分。
“同志们,今天的会议是晋察冀军区,灵满路专区的第一次全体会议,专区共辖七乡四十一村,自我介绍下,我叫洪梅,成立专区前是唐县县委副书记,兼县大队政委,现在是灵满专区书记,兼专区独立大队政委,这次会议是专区成立大会,现在我宣读晋察冀军区命令。”
一串话说的干净利落,招牌亮的够醒目,书记兼政委的名号一搁那,黑压压地一群老爷们哪个敢不服?何况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一念完,底下的人嘀嘀咕咕地互相议论上了。有些早先就认识这个女政委,有些听说过没见过,这次可对上号了,有些头次听说头次见到,忙着打听呢。
刚安静点的会场又乱的嗡嗡响了,洪梅的眉毛立了起来,脸一拉,拿着文件的手往身后一背,环顾了一圈会场,提高嗓门说:“安静!都是干部,一点开会的纪律都不知道吗!吵吵啥!看戏呢还是吃完饭没事拉家常呢!哪个想说的,来,上前来说说!”
真厉害,好几个年轻干部吐吐舌头,把话都憋回去了,想咳嗽的也咽口吐沫缩着脖子,会场一家伙静了下来,杨棒子坐在洪政委跟前,心说我算倒大霉了,咋和这么个母夜叉搭了伙计呢!
腰里扎着武装带,别着两把铲子猴交公的点三八左轮,斜背着牛皮文件包,柳眉倒竖,小脸冷的能滴下水来,像刀子一样的眼神,瞅谁谁心颤,洪梅用眼神扫射了一圈后,会场鸦雀无声了。
不少人都心说,这带兵的婆娘就是不一样,手上杀过人了,那狠劲比老爷们都瘆人,还是消消停停地听人家讲话吧。
洪梅把文件从身后转了回来,上眼看了两眼,不再看文件,字正腔圆地开始讲话,主要讲成立专区的意义和主要任务。没啥大道理,都是大实话,四个县的交界处正好是灵满公路,敌情复杂,各个县协同有一定难度,成立专区,就为控制公路两侧,这个一讲都明白了。
眼下的主要任务就是两个,一是走马驿的鬼子。二是秋收在即。把这两个任务完成,赶走了鬼子,忙秋收,就要支援军区对灵丘、涞源两县的围困战。
洪梅嘎嘣脆的说完这些,也没用十分钟,啥官腔没打,底下人都听明白了。然后就是宣布成立专区特委,七个乡的地方干部,有乡长的算乡长,没乡长的由书记顶,两都没有的,所辖自然村的干部选个出来,这些人自动算特委成员。
成立机关本来也是特复杂的事情,在洪梅的处理下也是三下了,哄笑起来。
军营镇和川口镇以前就归唐县县政府管辖,所属四个乡的干部多多少少和洪梅打过照面,也都耳闻过这女政委的厉害,杨棒子就更不用说了,六分区有几个不认识他的吧,所以对这二位出任专区的政、军一把手,那都没意见。
论军事上,围困走马驿,大闹银坊镇,打下鬼子飞机,这几件事把原本属于涞源县走马驿镇所辖的三个乡的干部和群众也都镇住了,这乱世年头,谁能打谁就是爷,谁领着人能把鬼子整的叫苦连天的,那说出话来绝对好使。
可划归到专区来,还被这么个丫头片子管着,那两个乡来的干部就有点不那么服气了,岁数大点的听完宣读的文件,怪话就冒了出来。等到洪梅安排完各项工作了,老唐县管的干部们积极主动的报道的报道,领任务的领任务,走马驿那边的人没怎么吱声也没怎么动窝。
杨棒子瞧在了眼里,点上烟袋锅子没吭气,毕竟现在是行政上的事,他这个军事主管还插不上手,不过这小子心里已经要冒坏水了。
洪梅被一群人围着,忙里偷闲地也瞅见那三个乡来的人堆在一起,彼此嘀嘀咕咕的,也不上来问事,也不找相关部门负责的同志领任务,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转过脸来正好瞅见杨棒子也看她呢,两人飞速地交换了下眼色。
安排的差不多了,洪梅张罗着大家都回原位置上坐好,下面要杨棒子讲话,说说成立各级地方武装的事情,还有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说完,洪梅拿着文件和册子,和几个新上任的部门领导去院子里了。
磕了磕烟灰,攥着烟袋杆子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刚才烟熏火燎一直眯着的小眼睛刷地睁开了。要说洪梅的眼睛里透出的是像小片刀一样的目光,有那么股子寒意,瞅的人心头一凛,那杨棒子眼睛里那就是大砍刀剁完人头扑面的杀气,那目光撇到谁身上,谁都得打个冷战!
“各位,俺杨棒子是个粗人,讲个大道理说个把时辰的书,老子没那本事。跟着党这些年,老子没干别的,谁和党作对,老子就豁出命去宰了狗日的!鬼子杀到各位家门口,聂老总让俺和洪政委领着大家伙和小鬼子干,老子丑话说头里,谁要是怂包软蛋,不服俺们管的,老子腰里的家伙先点了他的名!”
咬着牙说的话,语气里冷冰冰地,听着瘆得慌,知道杨棒子大概故事的都心里核计,这杀人如麻的家伙,说宰了谁那绝不是瞎话。
水堡乡是离走马驿最远,离灵丘县城最近的一个乡,也算是整个专区最西北角的地块了。这得民风自古就剽悍,地方的干部个个也都是刺头,不是省油的灯,几乎天天和鬼子汉奸伪军对着干的,火气都旺!
刚才一个丫头片子训话,水堡乡的几个后生子就不那么服气,这个黑不溜秋的大个上来就阴森森地整这么几句,杀过鬼子宰过汉奸的后生子们心里老大的不服气呢,虽说耳闻这个杨队长有两下子,可没眼见,谁知道是不是诈传呢!
外号叫“穿山炮”的一个民兵队长,就按捺不住了,一阵冷笑,把个身子掉过来,背对着杨棒子,和一起来的几个后生子叽叽咕咕的嬉笑呢。
都挺安静地等着杨棒子往下说战斗任务安排,这几个人一捣乱,场面有点尴尬。杨棒子背着手转了个圈,瞧清楚是墙角那传出来的嬉笑声,轻轻咳嗽了两声,瞥见那几个人还是没停下叽咕,用脚在地上搓了几下。
土地庙的地面过往是黄土夯实了的,年头久了,松软了,杨棒子用脚蹭了几下,吐了一口吐沫,弯腰把湿土攥了一把,在手里搓了几下。大家伙都还没猜出做啥呢,杨棒子一抬手,几颗泥丸已经出了手了!
“哎呦!哎呦!”几声惨叫响起,泥丸打在后脑勺上、脸上崩碎了,明显起了血包。几个后生子忽地一下子都蹦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杨棒子。杨棒子笑嘻嘻地用手招呼那几个年轻人,那意思过来跟老子过两招。
老冯他们几个离杨棒子近的都急忙要起来拉劝,杨棒子大吼一声:“都给老子坐下!哪个敢动!一块收拾他狗日的!”老五子拽拽老冯的衣角,其他人也都坐下了。
这一嗓子,那几个后生吓得一愣,有两本来就是凑热闹的一屁股又坐下了,剩下三个立在那脸上实在挂不住了,嘴里骂骂咧咧地分开人群,撸胳膊挽袖子就过来了。
等三后生子到跟前了,所有人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三条汉子就飞出去落在满登登地人头上了,而且不偏不倚就砸在水堡乡来的那些人脑袋上,那边一下子乱套了。
手忙脚乱地捯饬清了,这才看清这三后生的右膀子都耷拉了下来,咧着嘴脸上抽抽着喊疼呢。水堡乡的乡长也是个硬气的中年汉子,这下急眼了,这不是打俺们一个乡的脸吗!老子大小也是这专区特委的委员,当着老子的面就打老子手下的人!
那乡长带头就冲了上来,杨棒子一晃手,怎么过来的怎么飞回去,照样落地后右膀子耷拉着,一共七八个冲上来的都是如此,剩下的再也不敢上来了。那乡长一脸的冷汗珠子,吵吵把火的说要走,找军区告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