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子对去保定还算不陌生,跟着杨棒子也在那混了好些日子的,刘家台子和马家台子那一分区的部队和十一分区的满城游击队还守的蛮牢固的,天明到的,睡了一天,天一擦黑,跟着交通员就过了封锁线。
还是保定站的同志们细心,张书记安排的专人,陪着那搜河的老头找到了当年埋那装着尸骨的布袋子的地方,老头记性还挺好,没费啥力气就找到了刻划着记号的柳树。那棵柳树又粗了一围,刨开树下的土,交通站的同志都惊呆了,那布袋子已经腐蚀成了残片,柳树的根须把骸骨像几双手掌一样给捧成了一团!
当年的白惨惨的骸骨已经变成了和泥土差不多的颜色,交通站的同志还得借助砍刀才把根须砍断,把被拢成了一团的蚀黑的骸骨取了出来,装在准备好的木匣子里,带回了蛮子营。
小梁子到的时候,这副木匣子和被搜河老头保存的很好的银项圈一并被打成了一个包袱,喝了几口水,啃了块饼子,不敢耽搁,小梁子和张书记告别后返回到马家台子,打马扬鞭连夜赶回川口镇。
一天两夜往返三百多里,小梁子和那保卫干事都累坏了,回到川口镇把情况一报告完,包袱一上交,这小子饭都不吃脸也不洗衣裳都不脱倒头就睡。
打开包袱,看着木匣子里的那黑蚀的骸骨,摸着被拧的不像样子的银项圈,杨棒子和两位政委半天谁也没说话。这可怎么和那女子说呢?人家盼的是自己活蹦乱跳的儿子呢,可咱弄回来的是具骸骨,杨棒子他们都担心那女子受不了这刺激。
想来想去,这事不能隐瞒,还是照实了说吧,杨棒子就把包袱包好,叫上两位政委和洪梅、金科长,一起去和那女子说孩子的事情。
看到杨棒子捧着的包袱,和几个人沉重的表情,山货铺子的老板娘似乎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来了。这种最坏的消息不是第一次在她心头闪过了。两年多来,几乎每一天她都这么想过,但那只是一闪即逝的念想,她自己都不让自己去多想这最坏的结果的。
杨棒子轻轻地把包袱放到炕上。轻轻地解开包袱上的结。轻轻地把包袱皮摊开来。露出里面的木匣子,匣子盖上的银项圈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散发着隐隐的莹光。
看到这项圈。那女子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整个人也好像被施了魔法不能动了一样,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项圈,像一座瞬间被石化的雕像一样,既没有眼泪也没有饮泣声。
好半天,她才悠悠地出了一口气,像被那阳光晒化了的雪人一样,仿佛再也支撑不了住身体了,双腿一软,牙关紧闭,眼睛一翻,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杨棒子抢了一步,拖住了这倒下的女子,没让她摔倒在地上,那几位也赶紧奔了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这女子抬到炕上,洪梅和金科长又是掐人中,又是摩挲胸口的,想帮着把女子的气倒过来。
杨棒子给冯高二位丢个眼色,三个大老爷们就退出房去,临出门杨棒子嘱咐洪梅,救过来了看紧点,多劝劝,可别让这女子悲伤过度再寻了短见啥的。
三人一字排开蹲在窗户根儿那,抽烟袋的抽烟袋,卷土烟卷的卷土烟卷,高副政委不抽烟,就在那蹲着抱着膀子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蚂蚁。
足足一袋烟的工夫,屋里才传出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儿啊!俺苦命的儿啊!”一声声地颤抖着的呼唤,把窗外的这三个老爷们弄的是心里一个比一个的不落忍啊,高副政委是第一个听不下去的,咬着牙攥着拳头的出院去了。
老冯狠狠地土烟卷的烟头子按灭在地上,突然像明白了啥事一样,拉了一半杨棒子,朝高副政委走的那方向一努嘴,低着脑袋的杨棒子一下被拉的愣了,眼角还有泪花呢,眨了下眼,也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事似的,和弹簧一样蹦起来,两人就往院外追!
关押着这女子的院子和关押刘老板和另外几个特务的院子呢,中间隔着半条街筒子,一个胡同的前口子和底子的两套院。
杨棒子他们蹿出胡同口的这套院子时,高副政委的身影都闪进了政治科保卫干事把守的胡同底子里那院子了!
紧赶慢赶的跑过去,才进院门口,就听见从厢房里传出了喝骂声!几个政治科和锄奸队的同志们糊在房门那正往里冲呢!不用问了,这是血气方刚的高政委去揍那小鬼子的特务了!
还得杨棒子啊,几个人都按不住的和疯了一样的高副政委被杨棒子撸胳膊抱腰的给弄出了厢房,差了几步,这房里关着的那个刘老板被高政委拳打脚踢的,也鼻口见血了!
挨了揍这伙计也不讨饶,脸上还带着微笑呢,鼻子和嘴都淌血了,用衣裳襟擦吧擦吧,躺在炕上,翘起了二郎腿还哼上小曲了!
太他娘滴嚣张了!高副政委听见这家伙在屋里还哼小曲呢,挣着挣着的还要掏枪往屋里冲呢!劲大的杨棒子都快弄不住他了!还得老冯过来搭把手才算把暴怒的副政委弄出了院子。
好不容易把高副政委按住了,让他坐在墙根的石头上,一左一右杨棒子和老冯轮番地开导他,那意思你还是个知识分子和政委呢,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你沉不住气不等于就输给狗特务了吗!你想想那特务为啥挨了揍还笑呢,还唱曲呢,那就是他觉得咱们对他无计可施了!
劝了半天,这老高算是泄了劲了,从来不抽烟的他和老冯要了一颗土烟卷,用杨棒子的烟袋锅子对着了,恨吸了一口,被呛住了!咳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脸涨得红红的,佝偻个腰好半天才倒过这口气来。
这时巷子口的那院子门那,金科长探出半个身子来,张望了一下,看见杨棒子他们几个了,就招了下手,那意思喊他们过来呢。
原来那女子哭了一气子,这会好多了,说是找杨司令有话说。行嘞!这条线索终于打开了!几个人飞速地交换了下眼神,相跟着回到了那女子的屋里。
那女子靠在炕根那,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脸看着吓人,瞧见杨棒子他们进来了,挣扎着起来,要给杨棒子磕头呢,洪梅赶紧给扶住了,杨棒子也紧走了几步托住了那女子的肩头。
眼泪这会是没有了,苦干了,重新被扶回到炕根那,喘了几口气,这女子开口说话了,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地说于了众人听。
女子呢娘家是西王庄的这不假,叫个玉凤,已经做过了调查,西王庄的来人比对过了,是从西王庄嫁走的玉凤。
玉凤呢四岁的时候死了亲娘,她爹娶了个后娘,起初对她还好,自打后娘生养了自己的儿子后,这玉凤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偏偏她亲爹还是个软耳根子,怕老婆不说还糊涂,玉凤就成了后娘的使唤丫头了。
十四岁那年,玉凤的亲爹也得了急病死掉了,这狠心的后娘就串通了她的娘家人,把个玉凤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上轿走的那天,西王庄的不少人都看见是被捆着和堵着嘴弄上的花轿。
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过了八年使唤丫头一样生活的玉凤,被卖到的这家还算是个厚道人家,家中就一根独苗苗,怕成不了年就夭折了,才娶得属鸡的玉凤来配他家的这个属龙的名字里带着龙字的男娃子,那意思龙凤呈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