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人感叹扶桑这是多管闲事,那银子就跟进了无底洞似的。扶桑摇了摇头,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只是觉得,如果是九娘,一定也会这么做。看着九娘的神情,扶桑便知道九娘时记起了之前的那些事情。看着姜女,扶桑也忍不住想起了一些事情,当初若不是他和顾桦承终于寻到了那颗老桑树,也许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九娘了。他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师妹,还说什么,斗气之类的呢?
扶桑又看了姜女一家一眼,转身上了马车,扬起马鞭抽了一鞭子,赶着马车缓缓驶出人群。
他们的马车后面,姜女轻轻抬头,看着远去的马车,目光幽深。
车后,似乎隐约还能听到那孩子的母亲骂骂咧咧地声音。
顾桦承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九娘,轻声道:“还好吗?”
九娘有些受惊似的哆嗦一下,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九娘,哄劝:“没事了没事了,有师父在,九娘什么都不用怕。”
九娘往顾桦承的怀里缩了缩,没有出声,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闭眼,那些梦魇般的过去,纷沓而至,躲都躲不开似的。那些她以为自己都忘记的,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在遇到的苦难,在看到那个叫做姜女的小女孩时,突然一下子全部苏醒。那是九娘从未说出过的怯意。
那一家人,那一家孟夏花的亲人,也曾像姜女的父母这般。不把孟夏花当人看的。还有姐姐孟春桃,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自己好吃懒做,嫉妒心重也就罢了。可偏生的还是一阵一阵的,活像发羊癫疯似的。唯一对自己好的孟老太太,也曾经对自己有过怀疑,有过失望……那样的几年,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呢?九娘颦眉,却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似的。
自己最初跟着顾桦承离开下河村,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紧紧是为了那样一星半点的温暖感觉吗?还是只是为了逃离那个地方,还是因为。其实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忘不了那些伤痛。她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啊。毕竟,那个真正的孟夏花是被孟大牛活活打死的啊,自己便是再被打死一次,也是没有人在意的啊。
“师父……”九娘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似乎一怔,旋即笑开,低头看着九娘。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九娘摇了摇头,咬了下嘴唇,一脸郑重的模样,“师父。带着我,是不是很麻烦?”
“嗯?可是之前扶桑伤着你的心了?”顾桦承看着九娘坐了起来,微微活动了下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腕。
九娘低下头。没有说话。
马车却突然停住了。
扶桑掀开车帘钻进车厢,看了九娘一眼。摸了摸头,冲着九娘一脸的歉意:“师妹。你别往心里去啊,你师兄我你还不知道吗?我这个人就是缺脑子啊,我信口开河,随便胡说八道呢。”
“其实师兄说的也有道理啊。”九娘抿嘴。
“有什么道理啊!师妹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真的不是故意伤你心的,我不知道你还记着当年你爹要打死你的事儿,我要是……”
“扶桑!”顾桦承皱眉,恨恨地瞪了扶桑一眼,一脸的痛心疾首。
扶桑张了张嘴,耷拉下脑袋去,“师妹,我不会说话,要不你揍我吧。我不该提当年你被打个半……哎哟,师父你踹我干嘛?”
顾桦承收回腿来,瞪着扶桑:“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脑子忘在邺城了吗?”
“……师父!”扶桑有些别扭地撇了撇嘴,又瞥了九娘一眼。看到九娘还是一副低着头,一脸怯懦的模样,不由得又有些懊悔。他往九娘身边凑了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师妹啊,你……”
“我没有怪师兄。”九娘抬头快速的瞥了扶桑一眼,又低下头去。“师兄,你说的……其实……”
“一点也不对!嗷——”扶桑猛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头怪叫一声,又坐了回去。“师妹,我那只不过是一时气急。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委屈,会觉得是因为你的到来,师父才不喜欢我了。可是……可是……可是师妹,如果没有你,师父和我之间还是如此啊!而且,或许师父会比现在更不喜欢我呢。师妹,其实你师兄我,很喜欢你的。这么多年来,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天天大眼瞪小眼,早就腻烦的不得了了。他又不肯为我找个师娘,便是有个师妹,我晚上做梦都会笑醒的。我怎么会真的讨厌你呢,我那只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顾桦承听着扶桑这一大通的话,突然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扶桑问:“为师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同九娘说了些什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
九娘和扶桑异口同声。
顾桦承笑着看了两个人一眼,点了点头:“兄友弟恭,何当如此。扶桑,你去看看外面有没有赶车的人。”
“我不就是赶车的吗?”扶桑拍了拍胸脯。
顾桦承摇头:“为师的意思是去雇个人,帮着咱们赶车,你进来,咱们师徒三人好好的说说话。反正离着北胡还有好些路程,多给些银子总是有人愿意来赶车的。”
“平白的花那些银子做什么,还不如给我。”扶桑嘟囔。
顾桦承笑嗔:“你从为师这儿坑去的银两还少?再多嘴,就把你的那一包银子全交上来!”
扶桑这才闭了嘴,跳下车子去找车夫。
九娘看了顾桦承一眼,抿了抿嘴,问道:“师父是怕我寂寞吗?”
“嗯?为什么这么问?”顾桦承伸手给九娘理了理额间的碎发,笑着看着九娘。
九娘突然就有些脸红,低了低头道:“之前我……情绪不好……师父……师父从前也没有说那么多的话。所以我觉得,师父是为了让九娘快点振作起来?”
顾桦承点了点头,鼓励地看着九娘,似乎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九娘歪了歪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要忘记,就能忘记的。就像身为孟夏花的过去,我也以为我可以不在意,可以装作从未发生过,把自己只是当成九娘。可是看到那个姑娘的时候,那些记忆,却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师父,其实九娘知道,过去了的事情,一直记着没有什么好处。只是……那毕竟太深刻了……”
“那毕竟,是你出生以来,最难以忘怀的事情。”顾桦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冲着九娘伸出手去。
九娘失笑,摇了摇头:“师父当真觉得我就是那么胆小的人吗?难道没了师父的庇佑就活不下去了不成?那些过去,倒不是什么难以忘怀的,只是……我有些介怀罢了。师父从前说,等到我能酿出自己的酒时,便会满足我一个愿望。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不过就是我阿婆罢了,我从前一直想着,若是可以,便带着阿婆出来单住。后来……我以为我要死了,却没想到会被师父所救,又给了我这样的骐骥。可是将来想要带着阿婆离开,还是要去面对那个家里的人,只是觉得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罢了。”
“咱们邺城的宅子那么大,再装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如咱们回去的时候,就接走你阿婆吧。”顾桦承沉吟。
九娘一怔,旋即摇头:“那多不好,分明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
“如此没有信心?咱们在北胡可是至少要待大半年的,你为何不想着在这半年中,酿出酒来呢?”
“我能行吗?”九娘低头。
“这般的没有信心,如何像我顾桦承的徒弟。”一时间,顾桦承微昂着头,倒是生出了几分豪气。
此时扶桑也找到了车夫,用二钱银子换得那车夫给他们敢一个月的车。大约是那车夫家境并不怎么好,二钱银子已经使得那车夫冲着扶桑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扶桑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得意,看着一脸壮志的顾桦承和略有呆滞的九娘,介绍道:“这位车夫姓王,王车夫,这是家师顾先生。”
那王车夫又冲着顾桦承打了个千,一脸憨厚地笑着:“多谢顾老爷青眼。”
顾桦承点了点头:“你们都谈妥了?”
扶桑点头,那王车夫也附和着点头道:“这位小爷大方,嘿嘿,大方……”
“嗯,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顾桦承冲着扶桑扬了扬眉。
扶桑示意,又同那车夫嘀咕了几句,给了那车夫几个大钱,让他去买些干粮预备着,这才钻进车厢。看着九娘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这一直悬着的心,也略微放下了些。
过了一会儿的工夫,那王车夫便抱着一大包袱回来了,递给扶桑。扶桑却摇了摇头,说是都放在外面,王车夫什么时候饿了自己取着吃喝便是了。
那王车夫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帮着扶桑将车帘放了下来,这才跳上马车,吆喝了一声。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别挡着几位爷的路。”
那王车夫不知道冲着什么人呵斥了几句,扶桑刚想掀开帘子说几句什么,猛地一晃,马车驶了起来。
扶桑撇嘴:“啧,这技术还没我好呢,你说是吧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