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九娘亲自下厨为姜女煮了一碗长生面。扶桑不知道去哪儿讨了两个熟鸡蛋来,还口口声声地吆喝着,是自己亲手煮的。顾桦承则是送了一沓书卷,扶桑一看那一沓子书卷就不还好意的咧了咧嘴。
姜女一天都是高高兴兴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上了。
顾桦承却对此有些歉意:“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着回邺城的事情,还有你师姐九娘的事情,怠慢了你,你莫要……”
“我很高兴的,师父,真的。”姜女弯了弯眉眼,一脸的笑容。“这些年,一向都是师兄师姐怎么过生辰,我就怎么过的。师父并不曾怠慢过姜女。”
“好了师妹,快些吃面吧。”九娘拍了拍姜女的手,细心地为姜女将桌子上的书卷收了起来。
顾桦承也嘱咐姜女先将面吃完,便喊着扶桑出去了。
九娘跟着到了门口听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又转身回来同姜女道:“师妹,咱们明日便启程了,你在北胡可还有什么要做的?”
“我哪里有什么要做的?总不至于去捧一把土来吧揣着吧?”姜女一边吃面一边冲着九娘眨了眨眼,“倒是师姐,自打师姐不用月月去扎针吃药了之后,师姐似乎一直有心事,当是师姐还有什么要做的吧?总归今日我安心的做我的小寿星,师姐要做什么,去做便是了,何必在这儿干看着我?”
“你的生辰,自当应该好好陪你才是啊。”九娘眉间跳了跳,有种被姜女说中了心事的难堪。
姜女却笑了笑:“我又不是小时候。总会同师姐争风吃醋的,如今我大了。自然是懂事了。师姐去做自己的事情便好了,过会子。我自个儿拿着师父给我的赏银去街上逛一逛就好了。”
九娘看着姜女似乎是真心实意的笑容,有些放心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三年,也就是逢年过年的见过哑婆几次,其他时候,倒真的是想找哑婆也找不到呢。如今要走了,不同哑婆道个别,九娘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失落。却没想到,一出院子。就看到哑婆冷着脸站在不远处。
九娘笑了一下,几步上前,冲着哑婆行了一个大礼。
哑婆却别过脸去,有些不乐意见到九娘似的。
九娘愣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喊了一声:“婆婆。”
“唉……”半晌,哑婆才叹息一声,“你们此番离开北胡,怕是咱们再也不会相见了。丫头,初次见你的时候。婆婆只觉得你像她,如今婆婆才明白,你是你,她是她。孩子。以后你的路不管多么难走,都要记得勇敢一些。”
“婆婆……”九娘一时有些哽咽,勉强地冲着哑婆笑了笑。狠狠地点头。那时候的九娘只觉得日后的人生,都只会幸福平静。根本不曾料到,她的磨难其实刚刚开始。
哑婆怜爱地摸了摸九娘的头发。冲着九娘笑了笑,又说:“你师父日后想来能够真的放下这一切了,老婆子我心里头,其实也觉得安心不少。日后你们若是……”哑婆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下,颇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往后,你们还是永远不要再来了。你师父这一生不过就是为了寻找酿酒的最佳材料,这北胡的东西,他已经寻得差不多了,他从前年年来北胡,也不过是为了……如今,倒也能放得下了。”
九娘沉默,不知道如何应答。哑婆却压根就没有想听到九娘回答的意思,又默默地看了九娘一会儿,哑婆便转身慢慢地往远处走。九娘原本想要追上去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迈不开那双脚。
第二日,他们整理行装,雇来马车,准备返回邺城。
期间,九娘一直略带期盼地往回看着,顾桦承看在眼里,只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都是命数。”
九娘笑了笑点头,转身跟在姜女身后上了马车。
九娘没有看到,就在她钻进马车的那一瞬间,哑婆站在院子里,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又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再没出来。
马车上路,渐渐驶出了那个小村子,也渐渐离开了北胡。
在北胡的这几年,就仿佛是他们几个人的成长。
有些人终于忘记了该忘记的,有些人终于渐渐沉稳,有些人越过了酿酒的最大障碍,有些人终于学会了真诚……
九娘猛地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姜女和扶桑对看一眼,默默低下头去,没有出声。而顾桦承,则开了一坛子酒。
味道一出来,九娘就皱起了眉头看了顾桦承一眼:“师父这是打算一路醉回邺城去?”
“哪能呀,师妹,师父不是说了要去下河村的吗?这顶多啊也就是醉到下河村。”扶桑撇撇嘴。
姜女一怔,抬头看了看九娘又看了看顾桦承,猛地低下了头去。
九娘嘴角的笑意倏尔凝结,她看了看姜女,又皱眉看了顾桦承一眼。
顾桦承叹气:“姜女,你可希望咱们再去一次墨城?”
“去墨城做什么?”姜女头也没抬,声音有些低沉。
扶桑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顾桦承拦住,看了九娘一眼,才同姜女道:“此番我们去下河村是为了接你师姐的阿婆,你师姐……那些事儿,你以后会知道的。你若是在墨城还有什么心愿,若是想要再回去,咱们此番也能顺路再去一次。”
“我没有阿婆。”姜女别扭道。
“……”九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姜女咬着嘴唇,刚要开口。姜女便猛地抬头看了九娘一眼,九娘愣了一下,才问道:“师妹?”
姜女笑了笑:“师姐,我方才心里是有些不痛快,不过……就是猛地听了所有人都知道要回你的故乡,只有我不知道,所以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没事儿,师父师兄,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姜女小心地看了九娘一眼,往九娘身边凑了凑,问道:“师姐,你……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九娘闻言愣了一下,才笑道:“我的家,在邺城呀。”
姜女看着九娘,半晌不能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师姐从前也是过的不如意吗?”
“过的如意,又如何会跟着为师呢。”顾桦承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一时之间,马车内的氛围有些尴尬,就连扶桑再次开了一坛子味道清冽一些的酒,说尽了好话,也没能再让车厢里变得欢乐一些。反而让顾桦承呆不住,一掀车帘,出去和车夫聊天去了。九娘抱着自己的双膝,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姜女勉强地和扶桑搭着话,那眼神还不住地往九娘身上瞟。
扶桑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抱着酒坛子喝起酒来,也不去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马车路经墨城的时候,九娘和顾桦承再次问姜女要不要回去看看时,姜女才说:“不但是爹娘不喜欢我,就是那些同我熟识的人也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以前偷东西不好,可是我不偷,爹爹会打死我,偷了,便受尽白眼。墨城这个地方,我是能不来,就不来的。师姐,我真的不嫉妒你的。”
姜女再三排斥这儿,顾桦承无奈,只好重新上路。倒是扶桑有些不乐意似的,一下子喊住车夫,跳下车去,喊道:“小师妹既然不愿意回去,不如就彻底断了与你爹娘的联系,师兄去为你将你的身份文书讨来。”
之后不顾顾桦承的呼喊,一个劲地往前跑了。
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两包肉包子,一袋糖瓜。
九娘嘴角抽了抽:“师兄,你其实是去买肉包子了吧?”
扶桑嘿嘿笑着,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姜女,赶紧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九娘怀里,之后再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姜女:“你爹娘……”
“这真的是我的?”姜女一下子喜笑颜开地接了过来,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
九娘在一旁看着,微微叹了口气。
“师妹你叹气做什么?”扶桑一转头本是想要摸肉包子吃,却正看到九娘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九娘闻言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
“师姐的身份文书,也是这么讨来的吗?”姜女却只顾着欢喜,并未瞧见九娘的失态。
九娘愣了愣,摇头:“我……已经死了。”
“啊?”
“额……师妹的意思是说,她没有身份文书了,在下河村……在她们家,她已经死了。”扶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九娘一眼,同姜女解释着。
顾桦承在外面听到了,猛地钻进来,狠狠地拍了扶桑一巴掌:“就你话多。你是如何讨得你小师妹的身份文书的?”
扶桑看了姜女一眼,拉着顾桦承就要往外走。
姜女看了扶桑一眼,便笑了:“师兄,说吧,给了我爹多少银子?他们那样见钱眼开的,只要有钱,莫说是把我的身份文书给你们,就算是让我爹把我娘给你们他们也是做得出来的。”
一时间,车厢里又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