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七旬出头的王云清一夜没睡踏实,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了,他先在院子里打了一通太极拳,然后又浇花喂鸟。忙活了一阵后,阳光已经洒满了院子,后花园里一片鸟语花香。
“爷爷,奶奶叫你吃早饭啦!”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跑到后花园里,这个孩子是王鸿举的儿子王汉明。这孩子是王云清最宠爱的孙子。
“好嘞,爷爷跟着小孙子吃早饭去喽!”王云清笑眯眯的跟着孙子来到前院的餐厅里吃饭。
这天是个休息日,大人不上班小孩不上学,吃早餐的时候王家祖孙三代人全在饭厅里凑齐了。这些人中有王鸿兴夫妇带着一对儿女,淑珍和她的女儿。王夫人见爷孙俩走进来就说:“一家人就差你们俩了,快坐下吃吧。”她说着把两副碗筷放到他们面前。
王云清坐稳后对夫人说:“老婆子,最近你不是常看算命的书嘛!我昨晚一宿没睡好,今早起眼皮乱跳,你说这是什么征兆啊?”
王夫人问:“老头子,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是哪只眼皮跳啊?”
“右眼皮。”
王夫人听后一惊,“哟!麻烦啦,这是不祥之兆啊!”
“说不祥之兆是言重了,不过我总觉着今年不是个好年景,国家要、要,嗨!不说啦!”王云清欲言又止。
王鸿兴搭话道:“爸,您何必吞吞吐吐的,在自家里说。怕什么呀!”
王云清不满的对儿子说:“鸿兴啊,你就是不爱看报纸,不关心政治。这两天报纸上的文章不是批这个小说是大毒草就是批那篇文章是反党反社会主义;有一出很好的戏也被批了,说这出戏借古讽今,借古人来发泄对党和政府的不满;还有部电影被批判了,说这部电影宣扬的是卖国主义!你们还记得五十年代批判电影《武训传》吗?我觉得这次批判文章的火力比批判《武训传》时猛烈了许多倍!依照以往的经验判断,我看这次批判文艺作品只是个切入点,紧接着又会是一场大规模的政治运动。唉!社会稳定才能发展经济,不能老是穷折腾啊!”
“爸,您年已古稀应该修身养性。把心思都用到养花养鸟、吟诗做画、把玩古董上去吧!国家的事咱们管不了。您也别操那个闲心。我和鸿兴伺候你和我妈健健康康的过个安生晚年就行啦!”桂芳说着给王云清碗里夹了一块煎鸡蛋。
王夫人也说:“是啊,国家的事儿有咱们党和政府管理着,你一个老头子瞎操什么心呀!”
王云清低头吃饭不说话了。
吃完早餐后大家就各自散去,只剩下王夫人与桂芳收拾碗筷。打扫饭厅。
王云清坐在石榴树下的一张藤椅上养神。几个孙辈在他身边绕膝玩耍。王鸿兴在一边给水池里的金鱼喂食,淑珍和女儿在后花园里打羽毛球。
王家人尽情的享受着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这时,王鸿祖带着一群红卫兵骑车来到了王云清家门前。王鸿祖跳下自行车后就使劲踹王家紧闭的大门,嘴里还高声喊着:“开门!快开门!”
那些红卫兵人还没进院里就齐声喊起“打倒反动分子王云清!”的口号。
红卫兵的到来打破了王家大院内的平静与和谐,院内的王云清纳闷的问一旁的鸿兴:“这一大早的,谁在咱家门外闹腾呢?”
鸿兴说:“我去看看!”
王鸿兴从院里快步穿过月亮门走到宅门口,只见插着门栓的两扇厚重大门被推得哗哗作响。见状王鸿兴大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你们找谁呀?”
门外有人骂骂咧咧的说:“少废话!赶快把门打开!”
王鸿兴说:“你们想干什么?不说清楚了我凭什么给你们开门呀!”
“开门!快开门!”门外人又开始踹门,只几下厚实的门板被踹的摇摇欲坠,王鸿兴忙大声喊道:“别踹门啦,我给你们开门。”
王鸿兴打开大门后立刻就傻了眼,只见大门外站着一大群红卫兵,这些红卫兵各个手持皮带正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他没想到站在这群人前面的竟是自己的堂弟王鸿祖和堂妹王淑惠!
“鸿祖,淑惠,你们来我家干什么?”王鸿兴战战兢兢的问。
王鸿祖双手叉腰下巴扬起的说:“大哥,你是个聪明人,我们来你家干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
淑惠用手指点着王鸿兴的脑门说:“王鸿兴,你爸是历史反革命、大地主、大汉奸,你是资本家,你们家是我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今天我们是来抄你们家的!”
淑惠说罢,郭战斗带领红卫兵喊起了革命口号,震天的口号声引来许多的街坊前来看热闹,看热闹的街坊挤满了半条胡同,其中有些人也跟着喊起了口号。
王鸿兴被这阵势吓坏了就要把宅门关上,王鸿祖一把推开他,紧接着一大群红卫兵冲进院子里。其中几个人扑上来围住王鸿兴挥起皮带就是一通乱抽,立时王鸿兴就被打得浑身是血,他抱头躲闪着发出一声声惨叫。
王云清一家老小听到动静后纷纷走出来一看究竟,这时院里已站满了红卫兵。
桂芳见自己的丈夫被一群人毒打就急了,“你们凭什么打人!”她要冲过去用身子护住王鸿兴,王鸿祖上前挡住了她。
桂芳惊诧不已,“鸿祖,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着?”王鸿祖得意的仰起脖子。
桂芳质问道:“这些学生是你带来的?你带他们来我家干什么?”
王鸿祖阴笑着说:“我们来对你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哈哈!你这个资本家老婆子,你们一家人多年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家人忍气吞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天轮到你们家倒霉啦!”
“鸿祖,咱们两家可是至亲,鸿兴是你堂兄,有话好好说嘛!打人干什么?”
“这个时候你又跟我拉近乎啦?想当初你诬陷我偷东西还带人打了我一顿,那时你怎么不认亲情啊?难道你忘了那件事儿?可是我还记着呢!”
“呸!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这是公报私仇啊!”脾气刚烈的桂芳一头撞向王鸿祖。
“我他妈的打死你这个老妖婆子!”王鸿祖闪身躲开,抬手就扇了桂芳一个耳光,随后淑惠上前左右开弓的又打了桂芳几个耳光,桂芳被打得满脸是血。她要跟淑惠拼命。几个红卫兵抓住桂芳把她按在地上用脚乱踢乱踹。桂芳被打得倒在地上乱滚。
鸿兴见桂芳被打,心痛难忍。他要保护自己妻子,但已被打得动弹不得了。
王云清夫妇和淑珍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几个小孩也被吓哭了。这时一群红卫兵冲过来把他们几个大人像坐飞机一样架起了胳膊。几个小孩被赶进了屋里不许出来。
王鸿祖带着郭战斗来到王云清面前。他指着王云清说的鼻子说:“这个老家伙就是我说的那个老军阀、大汉奸、大地主王云清!”
郭战斗歪着脑袋打量了王云清一番后字字铿锵的说道:“王云清你给我听着。你们黑五类分子是我们无产阶级不共戴天的敌人,是我们革命的对象,为了保证无产阶级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我们必须对你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现在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彻底交代你的反革命思想和历史上的那些反动罪行!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王鸿祖加了一句说:“王云清,你还要老实交代,你搜刮的那些民脂民膏都藏在了哪里,你要把它们交出来还给劳动人民!”
此时王云清的脑袋完全是一团浆糊了,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一群中学生就敢肆无忌惮的私闯民宅抄家打人,居然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侄子和侄女把这些红卫兵引到家里。王云清百思不得其解的低头不语。
这时淑惠也走过来,她对王夫人喝道:“老太婆,你也要好好交代你的问题!”
“大侄女,你怎么连大爷、大妈都不认了?”王夫人难过地说。
“谁是你大侄女呀?你这个地主汉奸婆子少和我拉近乎!我已经与你们这些反动分子断绝一切关系啦!”
郭战斗递给淑惠一根鞭子,他指着王云清夫妇和淑珍说:“说得好!王淑惠同学,现在是你用具体行动表示你革命立场的时候了。你给我好好教训他们几个!”
淑惠从小就对大爷和大妈心存惧怕感,她犹豫了一下接过皮鞭,她慢慢把皮鞭举起后看到了大爷那深邃严厉的目光,便又把皮鞭缓缓放下,她不敢打大爷大妈。
“王淑惠同学,在阶级敌人面前你不能当懦夫!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郭战斗大声喊起来。
在郭战斗的催促下,淑惠又举起皮鞭,于是她咬紧牙关挥鞭向大爷和大妈抽去。“啪、啪”鞭子狠狠抽在王云清夫妇身上。王云清咬牙忍着,王夫人疼得发出痛苦的呻吟。
“住手”就站在父母身边淑珍心疼得叫起来。她不服气地大声质问道:“淑惠,你爸当过日伪时期的警察,你爸为日本鬼子做事,你怎么不抄自己的家,你怎么不拿鞭子抽你爸妈呀!”
淑惠听淑珍这样说就愣住了,“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谁胡说呀,千真万确,你爸就是个伪警察!不信回家问你爸你妈去!”
“你胡说!就是胡说!”淑惠被淑珍气急了她举起皮鞭狠抽了淑珍一下,当她还要抽打淑珍的时候郭战斗伸手挡住她的手。
郭战斗盯着淑惠的眼睛问道:“王淑惠,我们要保持革命队伍的纯洁性,绝不允许出身不好的人混进我们的红卫兵组织里!对我说实话,你爸是不是伪警察?你是不是混进革命队伍的狗崽子!”
淑惠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她急得几乎哭出来。“我告诉你郭战斗,我爸是个工人,我出身于伟大的工人阶级家庭!”
这时王鸿祖走过来对郭战斗说:“郭战斗同学,你千万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他们是在挑动革命群众内斗,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这时被打倒在地上的桂芳也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没错!王鸿祖和王淑惠的爸爸就是伪警察!你们红卫兵应该抄他们家去!”
“嗯?你们是不是在骗我?你们要是说谎话就要和你大爷家的人一起挨批斗!”郭战斗充满怀疑的目光紧盯着王鸿祖兄妹。
这时王鸿祖突然感到害怕了,他在郭战斗的逼视下不断地向后退,几个红卫兵怕王鸿祖逃跑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郭战斗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害怕什么?跑什么呀?露馅了吧!”他又对身边的红卫兵下命令说:“把王淑惠和她哥哥都给抓起来和王云清一起批斗!”
郭战斗话音一落,几个红卫兵上来抓住王鸿祖兄妹两人的胳膊,郭战斗上前扯下了淑惠的红卫兵袖章。
“郭战斗你是个混蛋!我是红五类,你们赶快放开我!”淑惠挣扎着声嘶力竭的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