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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林昭言一如既往地洗漱打扮,却破天荒地穿了一套水红色的长裙,衬得本就白皙的脸蛋如羊脂凝玉一般莹润透亮。
曼双拿了件月白色的兔毛边斗篷给她披上,又小心翼翼系好了结,方才开口:“姑娘,您真的要去么?”
林昭言颔首,没有丝毫犹疑,“总要去看一看的。”
看一看她义无反顾做出的选择,如果到底结了什么样的果,才能更坚定她的决心。
曼双闻言,也就没有多说。
跟在林昭言身边这么久,有些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心知肚明。
林昭言出了门,曼华迎上前,附耳低语,“姑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马车就在侧门外,奴婢同夫人说您是要去灵运寺求签,夫人没有怀疑。”
“恩。”林昭言点点头,挥手告别曼双,扶着曼华的手往院门外走去。
待会儿要去的场合略有些混乱,她需要人保护她,宣文是不二的人选,她自然是要带着曼华去的。
出了院门,一路往侧门而去,果然是畅通无阻,这倒不是曼华本事大,可以调动侯府所有的下人,而是最近侯府动荡,人心涣散,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荣寿堂那一方小天地内,自然没有空注意到她这个毫无用处的小姑娘。
这个“毫无用处”,也是林老太太亲口说的。
至于原因嘛,那就要从林琨被免职说起了。
一个多月前,林琨被免任通政司参议的官职,林老太太吓得晕了过去,之后便马不停蹄地找人往宫里递消息,期望静妃那边可以略施援手。
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静妃在宫里与端贵妃斗得难舍难分。又因为三皇子近来越发不受皇上待见,她本就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在老虎脸上拔胡须,因此只让林老太太稍安勿躁,静心等待。
林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物,岂会受她这种敷衍,林琨这免职来得莫名其妙,一点预兆都没有,她心里怕得很,就怕是不是林琨在背地里帮三皇子做的那些勾当被皇上发现了。这是他们建安侯府遭殃的前兆。
人往往在极端害怕的时候,会做出一些不符合智商和理智的行为。
林老太太就是,再加上最后侯府发生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她失去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阴险和狡诈,竟然在秦玉雪和秦阊这件事上对镇南伯府松了口,表示只要他们能帮忙查清楚林琨是为何被免职,一切就都既往不咎。
镇南伯府是太后的外家,有人在皇宫里当差,要查清楚这种事还不简单。他们欣然同意,可就在他们还没开始着手调查的时候,上头又下来了一道指令,调派林琨去了户部当差。
自从温郁接替了曹之敬的位置。户部侍郎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着,虽说和通政司参议一样都是正五品的官职,但户部掌管财经,是个不可多得的肥缺。
林老太太和林琨都是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不是皇上要降罪他们,而是要奖励他们呀!
也是啊。三皇子出事后,其他三皇子党派或着急弥补或见风使舵的,多多少少暴露了出来,只有建安侯府,坚定立场,只为皇上办事,林琨行事一向隐蔽,皇上发现不了,又岂会降罪于他?
上位者一般都很讨厌大臣们结党营私,可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一般情况下不是很过分就睁一眼闭一只眼算了,而相反的,对于林琨这种坚定立场只为皇上办事的大臣,就显得十分难能可贵,哪能不提拔呀!
林老太太和林琨想通之后,心情立刻就舒畅了,可也因此,对秦阊和秦玉雪的事儿又旧事重提,认为镇南伯府根本没有帮到忙,想要翻脸不认账。
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镇南伯府被这样耍弄,岂会善罢甘休,面上一切如常,甚至给林老太太陪着笑,可转眼,立马就在朝堂上结结实实地算计了林琨一笔,说他贪赃枉法,和刚被处理的曹之敬是一模一样的罪名,不过贪墨的数额少了点,罪行轻了点,只是被撤职,被皇上当着众臣的面狠狠甩了一脸折子,让回家闭门思过,丢了大脸。
其实这样的惩罚算轻的了,可做了亏心事的人哪里敢掉以轻心,就怕皇上还会有大动作,林老太太在记了镇南伯府一笔仇之后,便各处托关系想要翻身,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林昭言了。
林昭言是二皇子的未婚妻,现成的棋子利用起来又顺手又心安理得。
林老太太将林昭言喊了过去,连个过渡都没有,开门见山地就说了她的目的——让林昭言找二皇子帮侯府渡过难关。
她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表情又那么高高在上,早已经不打算跟侯府有任何瓜葛的林昭言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哦,她说的是“祖母既然要寻求二皇子的帮助,岂不是由您自己去说更能显出诚意?我一个小女子,人微言轻,又怎么能代表侯府?届时话说得不对,叫二皇子以为咱们只是利用他渡过这一次难关,而不是真心实意要同他合作,反倒不好。”
林老太太的脸当时“刷”得一下就青了。
林昭言说中了她的龌龊的心思。
既然是三皇子党,要寻求二皇子的帮助算怎么回事?拖二皇子下水么?让皇上以为建安侯府背地里支持的其实是二皇子转而忌惮他?
真的是被急昏了头吗,竟然能想出这么蠢的主意,怕要不是她拒绝,二皇子知道了就能把侯府给整死。
当然,林昭言拒绝的原因当然不是怕侯府被整死,而是不想要拉二皇子下水,反正整侯府这件事,交给墨霜就行了。
她不是一直做得都很好么,从她入侯府以来。还没有两个月的时间,侯府就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波,要说是巧合,鬼才信呢!
墨霜也的确是有本事,所有的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还叫林老太太以为是镇南伯府做的,树下了这么大个仇敌!
墨霜做事更是心狠手辣,她对不过是无辜牵涉入局的建安侯府都能使出这样致命的手段,更枉论是对始作俑者的她?
林昭言已经能想象出墨霜将来会怎么对付她了,不过她一点都不畏惧。反倒对目前的一切乐见其成。
眼瞧着林老太太分身乏力、自顾不暇,对分家这一件事上也逐渐松口,相信过不了多久,林琛和刘氏就能离开盛京这个是非之地了。
林昭言将头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逐渐从回忆中走出,她掰着手指头数接下来的日子,离上一世盛京城动乱的时间还有一年不到。
在这之前,她要将她所在乎的人都送走,然后就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姑娘,已经到了。”马车外响起宣文的声音。
林昭言回过神来,答:“知道了。”
曼华先行跳下马车,然后伸出手。稳稳地将她扶了下来,耳根子却呈现不自然的嫣红。
林昭言瞧了瞧她,再瞧了瞧伫立在一旁努力装作一本正经却控制不住眼神往这边飘的宣文,很不怀好意地笑了。
诶。找个机会将这两个丫头的亲事定下来才是真的!
林昭言紧了紧斗篷,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去,“曼华跟上。宣文在后头就行。”
两人皆应是,而后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
林昭言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那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明明该是肃穆悲凉的事儿,林昭言却听到人群中人们的闲言碎语,都是无所谓的甚至幸灾乐祸的态度。
也是,即将要死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亲人,况且又是个乱臣贼子,有什么好难过的?
只是,心里为什么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十月的天已经冷意料峭,寒风携着沙尘呼啸地席卷而来,纵然她脸上带着遮面的斗笠,也觉得皮肤被刮得生疼。
时辰到了,犯人被带上了行刑台。
林昭言透过轻薄的面纱看到了数月前还意气风发的某个男人。
他当时掐着她的脖子,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恶狠狠地宣告,他一定会毁了她。
结果……
他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几个月的监牢生涯,磨尽了他的傲骨,却逼出了满身的戾气,他是很不服吧?纵然披着头散着发,衣衫褴褛,满脸的肮脏和狼狈,可林昭言却清楚地知道,一旦松下束缚着他的镣铐,他的愤怒能将整个盛京城都夷为平地,他会将她挫骨扬灰。
所以,一定不能放了他。
他必须死。
周霆琛,你必须死。
林昭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从心底深处升起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目光沉沉地朝斩首台上看过去。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么多围观的人中,竟然越过层层阻碍,直直地朝她望了过来。
林昭言的心“咯噔”一跳,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他挥舞着镣铐,嘴里在说着什么,眸中的恨意要将她烧至殆尽。
林昭言揪紧了自己的胸口,想要逃离,脚下却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直到听到监斩台上一声令下,死刑的令牌背扔下,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漫过头顶,侩子手手起刀落,一滴滴鲜血瞬时洒落,猩红的,腥膻的,还带着点点温热。
林昭言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然后从那血红中看到了一双不甘的怨恨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障碍,像正午的阳光一样,直刺入她的眼底。
林昭言扶着曼华干呕了起来。
曼华将她扶到了马车内休息,等她平复情绪。
林昭言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让宣文赶快驾车回府。
她必须回去,看看母亲,看看父亲,看看她爱的以及爱她的人,她才会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可怕。
就在刚刚,她亲手害死了一个人。
可是,她是逼不得已。
她真的是逼不得已,所以,她会被原谅的。
一定。
林昭言靠在车壁上,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直到闭上眼睛再也不会出现周霆琛临死前怨毒可怕的眼神,她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下来。
林昭言坐直了身子,正准备吩咐宣文索性掉头真往灵运寺走,就听到了外面拉扯马匹的吁声。
随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林昭言心下奇怪,推了推曼华让她下去问问情况,这时车帘一挑,许久不见的二皇子就这么直直地闯了进来。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