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叔的马车还停在江南药铺门口,据说十天一轮换,保证药铺门口每天都有车。
袁大叔把何素雪和方灵送到军户街,也没接别的客人,只等着送何素雪回去。
方灵这几年跟着何素雪,攒了不少家当,带了一些回来给娘和两个哥哥,因为她每月有二两银子的高收入,她大哥方宏进终于在三年前被一军户女儿看中,成了亲,如今儿子都半岁了。
方家兄弟俩轮流去卫所上哨,牢牢占住这个名额,都混了个小旗(相当于副班长的职位,管五个人),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媒婆也来得勤,老二方宏渐看好了一个姑娘,准备腊月二十成亲。
何素雪在半路上买了不少礼物,光是布就从方记拿了六匹,其中四匹颜色比较鲜亮的是给方灵两位哥哥讨好媳妇的,另有两匹黑色的是给曹冬生家的。
曹家和常得贵之间的关系没人提过,是主是仆还是曾经的战友说不清,可逢年过节,常得贵都要带上好礼去看望,平时也没少叫徒弟们带吃的用的,所以何素雪也敬着那位瞎了双眼的老爷子,回城了也该来看一看。
何素雪挑黑布的时候,方灵听说是给冬生家买的,还说军户街有不少人家都喜穿黑衣,常年都不换个颜色的,走时候这些人碰巧走在一起,那不是黑压压的一片。
何素雪心里一动,笑说黑衣耐脏,把这话岔开了去。
现在的何素雪,可不是五年前刚穿来时的小白,对这个长歪的大明历史一窍不通了,野史她看了不少,平时也爱缠着老兵们讲古,记得老兵们最推崇的当属前朝年间的黑衣军。
黑衣军是江南水军,抗击倭寇立下赫赫战功,都打到琉球岛去了,后来主将犯事,黑衣军就散了,麾下军户被兵部打散分配到全国各边城屯田。
而那位犯事的主将,后来被发现是冤枉的,可家也抄了,人也杀了,显赫的豪门世家就这么败了,黑衣军就此成为大明史上一段神话般的过往。
如果老兵们没说错的话,那位倒霉的主将,就是姓常。
“难怪师傅会有免死金牌啊,原来是皇帝老儿杀错了人,心有愧疚,补偿师傅哩。”何素雪坐在车上想着这些陈年旧事,心里替师傅不值,同时也怀疑师傅身上那解不开的毒,是不是皇帝指使人干的。
“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问问皇帝,有没有解药?”何素雪暗暗下了决定,抱着布匹下了车,微笑着走下马车。
方灵提着几样糕点和茶叶红糖,上前敲门,冬生的二叔曹飞也成了亲,家里有了女人,小院的门也不整天敞开着了。
一个相貌清秀的女人应声开门,警惕地注视着两个漂亮姑娘,“你们找谁?”
“您是飞叔家的婶子吧。”何素雪笑着问道,“我是江南药铺的小何大夫,常得贵是我师傅。”
“小何?”女人疑惑地打量何素雪,“没听说过药铺里还有女大夫的,你们到底是谁?”
“老二家的,小何大夫不是外人,请她进来。”老曹苍老的声音从堂屋传出来,女人这才大开了院门,笑着请姑娘们进屋,而当她看见那些大包小包还有布匹,就更热情了,张罗着让坐倒水,殷勤到让人受不了,眼睛却总是在礼物上打转。
何素雪心里有点膈应,曹飞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安分的女人可是军人家庭的忌讳,家宅不宁,哪有心思上战场守边防。
老曹看不见,还以为曹飞媳妇热情好客,高兴得笑皱一张老脸,但他也人老成精了,何素雪不怎么说话,都是那个叫方灵的女娃虚应着媳妇,他便感觉不对劲了,笑容淡下来,“老二家的,你去烧点水,泡一壶小何带来的好茶。”
曹飞媳妇应声去了厨房,现在还不是寒冬腊月,屋里取暖用的灶还没烧起来,都用院子里搭的厨房烧火。
老曹试探着问何素雪:“这是今年刚从雷家湾接的媳妇,老头子看不清楚,小何觉得咋样。”
这个看不清楚,可以有几重意思,何素雪也不好刚见面就下结论,婉转的答道:“小婶子长得俊,热情大方,是个伶俐人。”
这些答案,都不是老曹想要的,老脸马上表现出了失望,“唉,都是老头子拖累了他们叔侄,这几条街都没人愿意嫁进来,只好花了点钱去乡下找了这个雷春草,谁曾想……”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透,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何素雪劝慰道:“小婶子初来乍到,有不懂的地方您老慢慢教教就好了。”
老曹无力地摆摆手,“老头子眼盲心不盲,有些东西,不是说说就能改好的。”
这个话题真不好接下去,何素雪看看屋里的摆设,笑道:“换了新家具,屋里都亮堂好多。冬生哩,大中午的跑哪去淘气了。”
老曹的脸更皱巴了,“自打新媳妇进了门,冬生就不爱呆家里了,秋收完后整天在外面游荡,不到天黑都不肯回家。”
“下回看见他我要批评他,怎么能把爷爷扔在家里不管哩。”何素雪愤愤地说道。
说起大孙子,老曹话就多了,絮絮叨叨说他不爱读书,就爱打架,把军户街不上哨的娃娃都打遍了,就没有一家不来告状的,农闲时打零工挣的钱都拿来赔汤药费了。
何素雪看了看方灵,后者马上点头,表示老曹说的话全是真的,曹冬生就是人们常说的爱闯祸闹事的倒霉孩子。
“爷爷,您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随着一声轻笑,门外跳进来一个英俊的小后生,一身黑衣也难掩他出众的神采,何素雪惊喜地站起来,指着他道:“曹冬生?你怎么长成这副模样了,我是小何,你还记得我不。”
“小何大夫天人之姿,冬生记不得谁也该记得你呀。”曹冬生笑呵呵地行礼,这份谈吐和礼貌,哪里像坏孩子了,反正何素雪没看出来。
“哎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冬生这么早就回来了。”雷氏一开口,语气就不对,曹冬生也马上冷了脸,淡淡地喊声二婶,接过托盘放到桌上,亲自给爷爷和两位客人倒茶。
何素雪喝了雷氏煮的茶,才从包包里掏出两个红布包,朝雷氏递出一个,“飞叔成亲时我不在城里,没能及时到贺,还望曹爷爷和婶子原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飞叔和婶子百年好合,幸福安康。”
“哎呀,小何大夫太客气了,谢谢啊。”雷氏接过红布包,揭开一看是一对雕花银镯,沉甸甸的至少有三两重一个,喜得马上套到手腕上,左看右看的欣赏。
曹冬生眼里飞快地闪过不屑,当何素雪朝他递出另一个,说他也有份,他连连后退,“我不要,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娃,要什么礼物,快收回去。”
何素雪不满地鼓了腮梆子,“你是我弟弟,姐大老远回来,给弟弟带份礼物不应该么。再说了,这礼物是给我未来弟媳妇的,我怕到时又不在城里,所以先交给你好好收着,将来接了媳妇再替姐送出去,嗯?”
曹冬生立刻红了脸,“我还小着哩,娶媳妇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我不要。”
雷氏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冬生脸皮薄哩,不如我帮冬生收着吧,将来侄媳妇进了门,我再给她。”
雷氏说着,就朝何素雪手中的东西伸出手,何素雪娇笑着扭身让开,转塞到老曹手里,“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小婶子了,我想曹爷爷会很乐意替大孙子保管这份礼物的。是不是呀,曹爷爷?”
老曹动了动,想拒绝,何素雪跟他小声耳语几句,他马上就说了好,在雷氏灼热的目光中收起了红布包。
喝了茶,给老曹检查了身体,留下一点清肺热的成药,何素雪便告辞了。
曹冬生尾随而至,阳光下的他笑得很邪气,“小何姐,刚才跟我爷爷说什么了。”
“嘿嘿,那是我和曹爷爷的秘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何素雪卖了个关子,好奇地问他,“听说你现在是打遍全城无敌手?”
曹冬生汗毛一竖,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何素雪嘿嘿一笑,“我想怎么样,当然是想跟你过两招啦,敢不敢?”
“我不敢?”曹冬生好笑地点着自己的鼻子,正想答应下来,猛然想起这是赵本真思慕的人,立刻改口道,“我真不敢,好男不跟女斗,甭管输赢如何,还没打兄弟们就笑话死我了。”
“哼!胆小鬼!方灵姐,我们走。”何素雪一按车厢板就跃上了马车。
曹冬生眼里闪过惊喜,凑过去低声说道:“冬生不敢冒犯姐姐,不过姐姐有什么事不方便出面的,可以告诉冬生,弟弟保证给你弄得妥妥的,比如胖揍某个不长眼的帮主侄女什么的。”
两个小姑娘眼珠子掉了一地,何素雪惊叫道:“那天你也在飘香楼?”
曹冬生颔首微笑,“是,我和赵哥一块去的,可惜姐姐跑得太快,连个敬茶的机会都不给弟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