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琳琅街就有了动静,二十几个人挑着箩筐提着菜篮,沿着街边快步行走,不时低声谈论几句,故意压低的笑声惊飞早起的麻雀,成群结队扑棱着翅膀飞了个圆圈,又落在屋顶上,用好奇的小眼睛注视着下方的队伍。
队伍来到江南药铺,刚好门板从里面卸开,杨老汉乐呵呵地走出来,要帮焦婶提篮子,被她一扭身让开了,“也不重,就不劳您的大驾了。”
杨老汉憨笑着卸下所有门板,目送两个厨娘和义工们走进后院,他便走到街面上活动手脚,面朝铺子有板有眼地打着养生太极,小何大夫教的,据说打这个拳对身体好,绝对能活到儿子坐大船从西洋回来。
哐啷一声,斜对面的杂货铺也开了门,徐小哥和张老板一前一后走出来,直奔药铺。
徐小哥喊了声杨大爷,就往铺子里面走,杨老汉知道他是进去帮忙劈柴烧火的,也不管他,继续目不斜视地打着太极,张老板则走到他旁边,拉开一点距离,跟着比划起来。
没一会,方老板也来了,接着是春水街的马老板和小马哥,还有附近几条街的老头老太,都来跟着杨老汉比划,将整个街面都占了大半。
哦,不对,小马哥对这慢悠悠的太极不感兴趣,大开大阖龙腾虎跃的军体拳才合他的胃口,再说他也不是来打拳的,他是来帮忙的,说白了他也是义工,每天抽半天时间来护理西北军的伤员,雷打不动,直到所有伤员都伤好归队为止。
小马哥走进药铺后院。懒洋洋靠在影壁上的两名趟子手来了精神,一个出拳一个伸腿,朝小马哥攻来,后者急忙扭身跳跃,三人就在狭窄的过道里过起了招。
二打一,小马哥完胜,他得意洋洋接过趟子手们递来的几枚铜板走出过道,正式开始今天的义工工作。
两边住满伤员的院子还是静悄悄的,义工们都在中院忙碌,井台边全是人。洗衣服的洗菜的,厨房里还有烧火的揉面的,人人动作都很轻,尽量不打扰到伤员们休息。
徐小哥肩上扛着一把斧头,从库房走出来。小马哥一见,急忙飞奔过去单手抢下斧头。另一只手敲了徐小哥一个暴粟。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娃脑子光长草不长记性是吧,人家都没起,你来劈什么柴,要是把小何吵醒了,有你娃好看的。”
徐小哥疼得流眼泪,摸着脑袋委屈地扁嘴。“又打俺,不傻也被你打傻了。”
“嘁,你娃本来就是个傻子,跟俺有啥子关系。”小马哥拎着斧头送回库房。出来见徐小哥还站在原地发呆,过去轻踹他一脚,“帮忙收拾马桶去,没见嫂子们忙不开了么。”
“为啥天天都是俺刷马桶,你咋不刷。”徐小哥不服气地嘟囔着,脚下却没停地往左院走了
小马哥一屁股坐到大灶前,摇头叹气:“总是这么傻,你娃啥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哦。”
“噗!小马哥,你又欺负徐小哥。”何素雪在屋子里听得很可乐,瑜伽做不下去了,干脆打开窗子和小马哥说话。
“哟,吵醒你啦?不好意思啊。”小马哥说着口音很重的官话,朝何素雪作揖告饶。
“没事,我早就醒了,在屋子里健身哩。”何素雪趴在窗台上,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像新剥的鸡蛋那么娇嫩。
小马哥啧啧赞叹,“回来养了半个月,总算看见你脸上长点肉了。”
“有吗?我看看。”何素雪拿了铜镜走到窗边照了照,满意地点头,多亏了焦婶每天炖的汤汤水水,把戈壁滩上丢失的元气补回来了。
回城半个月,每天手术都是排得满满的,但焦婶把伙食安排得很好,人虽然累点,却一直在慢慢恢复。
常得贵那个大使没白当,把轻伤员打散分到各家医馆药铺进行治疗,送到江南药铺这里的基本上全是重伤员,冬生帮忙招了二十个义工,还有小虎帮送来十名趟子手维持秩序抬抬人什么的,最艰巨的护理工作也变得轻松起来。
何素雪端了脸盆到井边洗漱,发现有人在洗糯米和红豆,“诶?今儿要煮八宝粥么?”
焦婶的二媳妇王氏笑着解释:“不是煮粥,是包粽子,婆婆说明儿是端午节了,包点小粽子应应节。”
“这么快就端午了啊。”何素雪来了兴趣,“再包点绿豆馅呗,卤水粽也不错,多搞几种,喜欢吃哪种就拿哪种。”
何素雪是主家,说出的话就是命令,王氏哪有不应的,赶紧起身去找她婆婆商量去了。
天光大亮,所有人吃过早饭,准备开始一天的治疗时,常得贵才坐着马车来到药铺,板着脸像个黑面神。
最近他经常是这个表情,搞得大伙没事都不敢跟他说话了,怕被迁怒。
他只有在看见小徒弟时,眼睛里才有一点光彩,“小何,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师傅,徒儿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每天都会好好吃饭。”何素雪捏着下巴说道,“刚才小马哥还说我脸上长肉了。”
常得贵仔细端详着小徒弟,“还是瘦,还得多吃点。”
何素雪笑着点头,“那师傅吃过了么?要不要再来点稀饭小菜?”
常得贵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行,来点就来点吧,端到屋里来吧。”
何素雪走进厨房张罗,没人跟她争抢这个孝敬师傅的活计,她自己盛了一海碗白粥,装了一小碟咸菜,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再摆上两个肉沫荠菜包子,齐活了。
何素雪端着托盘走进正房,常得贵正在向徒弟和伙计们安排今天的工作,这个早会已经形成了一种制度,人人自觉遵守。
何素雪把托盘放到师傅面前,也站到一边聆听师傅训话。
伤员该做的手术都做完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护理复健,也是最重要的环节,师兄妹三人每天光是换药就得大半天,二百多人啊,都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常得贵提了几句要求,就把人解散了,闻着食物的香味,肚子越饿得难受哇,迫不及待想吃了。
何素雪跟在师兄们后面走了两步,又被师傅喊住。
常得贵啃完一个包子,喝了一口粥压下去,才说话:“徒儿呀,今晚搬回去住吧。”
又是这个话题,天天说,不累呀。
何素雪默默吐槽,摇头,“师傅,不是徒儿矫情摆架子,实在没办法跟秦玉美相处。吵起来呢,叫师傅和少将军为难,不吵呢,徒儿又不愿意被她踩。她那人变态了知不知道哇,无论徒儿怎么做,她都有意见的师傅。”
常得贵心里也堵得慌,妻子自做主张把秦玉美带到家里来,说是怕她想不开,要时时看着她,他这个做姑父的,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可没想到秦玉美做了错事不思悔改,变本加利处处针对雪姐儿。
雪姐儿白天要做几台手术,晚上回到家里还要遭受谩骂侮辱,是个人都受不了,结果第二天就搬回铺子住了,再也不肯回去。
现在好了,师娘都不叫了,叫少将军了,这是生分了呀。
师傅苦恼,何素雪也不开心,这是她要孝敬一辈子的人,有些事情,即使不好听但还是要说,“师傅啊,秦玉美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您还是想个办法,把少将军和她分开,别让她伤害了少将军。再说了,她绑架之后发生的事情你知我知,田将军知秦世子知,您就这么让她哄骗少将军,这不行。”
常得贵夹包子的动作顿了顿,为难道:“还不是你秦叔说的,这事关系到他闺女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怕丢了老秦家的面子。你说,他都求到师傅跟前了,师傅能不答应么。”
何素雪在心里破口大骂,特么的明明已经做了叛徒,不说出去她就是个好的?这也太自欺欺人了,老子就睁大眼睛看着,秦怀山要把这个祸害嫁到谁家去。
看着愁眉苦脸的师傅大人,何素雪真不忍心,“师傅啊,昨晚武校尉过来看徒儿,她说,等上面的奖赏发下来,她和一班姐妹就要解甲归田了。她还说,女兵营里有多半人都有这个意思,估计是被秦玉美即将接替少将军、统领女兵营的谣言吓着了,多数人不愿意在秦玉美手下做事,能走的都要走,不走的只有走不掉的军户女子。”
这真是个大大的意外,让常得贵愣了半晌,“你师娘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难过,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她。”
何素雪把师傅送到铺子门口,看他上了马车,叮嘱道:“师傅,好好跟少将军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要过于强求,女兵们年纪都大了,也该享受享受亲情和爱情,不枉这一生。”
常得贵眼神复杂地望着小徒弟,暗道我的雪姐儿就是懂事,多善良的娃儿,难怪武兰妹那些人喜欢她。
话说,从前月月也是很喜欢她的,为啥完婚之后就变了哩,这里面除了秦玉美时常搅局挑拨,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